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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他不该再去山里寻什么宝贝。发生了这样重大的事她无法唤他回来,信号全无的手机在这里成了废铁,刘盛此刻正在山中搭起帐篷睡得怡然自得吧。

    如果不是葬他老爸的骨灰,她也不会来到这里。她感觉刘盛将她带上了一条不归路,活了这么多年从没相信过的鬼魂现在却四处出没,连眼前这个名叫蓝墨的摄影家也是身份不明,如果他真是一年前死去的同一人显形,那他自已知不知道他的来历呢?

    摄影家用手将酥松的土推向坑里,他怎么就不害怕呢?他发现坟被掘开是因为散步,但散步走到这坟场来也让人觉得不合情理。重新垒好坟堆以后,摄影家直起身来对艾楠笑了一下,有点邀功似的,但这笑容让艾楠恐惧。

    不过,艾楠相信摄影家不会害她,这是她敢于和他一起的理由。因为,经历了山中的历险,摄影家如果是鬼魂要害她的话,在漆黑的山洞时应该是最好的时机了。摄影家没有这样做,并还把她背出了山洞。

    艾楠和摄影家离开坟场,走上了疗养院外面的山坡。摄影家说:“刘盛和徐教授被这里的怪事吓跑了。说是去找化石,其实我知道,他们害怕。你也搬到蕨妹子那边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那里,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公平?”

    艾楠说:“你也可以换个地方住呀,又没人强迫你。”

    “我才不呢。”摄影家站了下来,望了一眼满天的星斗说“我知道你被那婴儿吓坏了。我计算了一下,确实有好几个人在这一大片空房子里窜来窜去,几个月大的婴儿、穿红鞋子的小女孩、将婴儿抱来又抱走的女人,还有我在屋后的院子里发现的人影,你后窗上出现的脸一定就是这个人在观察屋内。我知道这些事情不弄清楚你就是回到上海也会做噩梦,那好,我现在一个人留在那边,正好帮你发现这一切的真相,怎么样?”

    摄影家能这样做让艾楠有些惊喜,确实,能搞清楚这一切就真让人安心了。她说:“尤其是那个婴儿和小女孩,这两个孩子如果再出现你最好能留住她们,然后将大家都叫过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会这样做的。”摄影家说“不过这些真相搞清楚后,你将答应配合我的创作,和镇东头那个死去的老太婆照一张相。在山中逃出来时你曾经答应过这事,回来后又遇到这些惊吓,我担心你不敢做这件事了。”

    “你,你说什么?”艾楠确实将这事忘记了,现在听摄影家提起时不禁毛骨悚然。

    “你现在正处在恐惧中,我暂不给你提要求了,等真相大白后再说。”摄影家说完后便与艾楠在山坡上分了手,各自向疗养院的南北方向走去。

    刚进院子,蕨妹子便招呼住艾楠说:“又有该死的家伙盗墓了?坟里没葬什么东西吧?”

    艾楠说除了骨灰什么也没有葬。蕨妹子松了一口气说,她明天要进山里去给母亲上坟,这里的事由幺哥和石头照料。她要艾楠安心住在这里,还说她住的这个院子邪气进不来,每年他们都要杀好几只大红公鸡,将鸡血洒在院子周围,这方法避邪,灵得很。

    临睡前,石头给艾楠送来了蚊香和火柴,走出门后他又回头说:“艾楠姐,晚上有什么事随时喊我。”石头指了一下院子左边的一个房间“我就住在那里。”

    艾楠说谢谢小兄弟了,住在这里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了。说实话,这里被酒被火被汉子们的喧嚷熏染过,没有一点儿冷湿阴森的感觉。

    然而,艾楠仍然有些失眠。她想着刘盛父亲的坟被掘开的情景,这究竟是遇到了盗墓还是一种神奇的超自然现象呢?会不会是刘盛的父亲感知到她和刘盛遇到了危险,他的魂灵出土来保护他们来了?那么,坟裂开是想告诉他们一种存在吗?

    这是荒唐的想法,艾楠翻了一下身想努力睡去,眼前又出现了她住过的房间,一只小红鞋静静地躺在屋角,这有点像是麦子的鞋子,这个在路上遇见又在路上丢失的小女孩,为什么一直闪闪烁烁地缠住她不放呢?

    艾楠想起了她以前算过的一次命。算命先生是个瞎子,艾楠认为瞎子说的话要准确一些。瞎子说她的命中有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因此,3年多前她做了引产之后,想起瞎子的话便悲伤不已,尽管刘盛说,她还年轻,等条件好了再要孩子。但她自己知道,她已不会再有孩子了,命中该有的两个孩子她都有过了,想到这点她感到一片空茫。

    第一个孩子是她读大二时怀上的,当例假迟迟不来并出现呕吐的时候,她震惊了,像天文学家意外地发现新星一样震惊。她的情人,那个帅气的男生更是无比惊慌,他陪她去医院做了流产,这个果实还没长成便从枝头被摘去了。三年多前她有了第二个孩子,这次是安心让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可是,仍然夭折了。命中该有的两个孩子都消失了,艾楠不敢触碰心底的疼痛和绝望。

    尤其是第二个孩子,怀了四个多月,已经是一个完整的婴儿了,引产无异于一场谋杀。这孩子会恨我的,她会来找我的。引产回家后艾楠在昏睡中反复说着这种话,好长时间后才慢慢平静下来。

    这以后,艾楠怕去医院,怕闻到酒精和消毒水的气味,更怕看到任何人的外伤性出血。她的梦中反复出现手术室的情景,从在门外换上陌生的拖鞋开始,属于自我的东西便一件件被剥夺了———衣服、毛发血肉直至自尊。被推出手术室后她见到刘盛便忍不住流泪“我们的孩子没有了。”她说。

    此刻,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和这一切相隔遥远的山中,记忆仍然让艾楠的心里一阵阵发痛。她下了床走到窗边,从窗缝里望着外面的院子,星光朦胧,院子里显得空荡而寂寞,井台边有几处发亮的水洼。她想世界上真有灵魂这种东西存在吗?如果有,她的孩子会找到她吗?

    后半夜,风动镇所在的山谷中起了一阵短暂的风,像慌慌张张的过路人一闪而过。星光暗淡,艾楠迷迷糊糊地睡去。一觉醒来后天已大亮,她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直奔北边的院落,她住过的房间空了一夜,会不会已经有婴儿出现在屋里了呢?这种无端的预感让她心里发跳。

    刚走到连接南北院落群的山坡,艾楠听见后面有脚步声追来,回头一看是石头。石头说艾楠姐你这样慌张做什么,要去哪里我陪你去,这里到处都没有人,别又出什么事吓着你了。这个平时少言寡语的少年还挺心细的,艾楠说正好,你陪我去那边的房间看看。

    幸好有石头在一起为她壮胆,不然她推开房门时一定会吓晕过去,她的房间并没有空着,床上睡着一个人!艾楠刚感到天旋地转时石头已站在她身边,石头说这不是摄影家吗?这句话让艾楠缓过气来,摄影家已被惊醒,坐起来揉着眼说你们来了。

    摄影家睡到这里来是希望等到婴儿出现,但是一夜无事,后半夜起风时外面有过一些动静,但是没有人推门进来。摄影家判断说不管是婴儿还是小女孩,也许都是冲着艾楠来的,她们也许能嗅出睡在屋里的人气味不对,所以就不进屋来了。

    石头说:“你别吓唬人了,我就从没看见过什么鬼魂,除非你就是鬼魂才看得见。”摄影家说:“你还是个毛孩子懂什么,我昨夜做了一个梦,现在想来还玄乎得很。”

    摄影家梦见自己已经死了,被装在一口棺材里,棺盖还没盖上,周围有很多人在说话,他看见艾楠站在不远处,手里牵着一个3岁多的小女孩。小女孩问艾楠,妈妈,那人死了吗?艾楠说,他死了,我们来把棺盖给他盖上,这样他才不会出来。摄影家感到眼前一黑,棺盖被盖上了,接着是钉钉子的声音,他感到闷得发慌,便尽力挣扎,醒来时发觉自己正睡在床上。

    这梦太恐怖了,艾楠听完后倒抽了一口凉气。“梦死得生。”她安慰摄影家说“也许是这间房子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话虽这么说,艾楠心里却疑惑地想到,摄影家也许真是已经死过的人了,他说他的梦,其实就是他死时的真实景象。只是,我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呢。还牵着一个孩子,那小女孩真是我的孩子吗?我们看不见,但他在死后看见了

    32。 一整个上午,艾楠呆在南边的院子里不再出来,自从早晨见到摄影家后,她对和他呆在一起感到紧张,她怕他再讲出看见什么梦见什么,这让她心乱如麻。

    上午的天气很凉爽,院子里一半是阳光一半是阴影,石头坐在树下的竹椅上看书,艾楠走过去一看差点笑出声来———石头手上翻着的是一本竖排本的西厢记。

    “你看得懂吗?”艾楠望着这个16岁的少年说“这书从哪里来的?”

    石头指点了一下正在廊下拉二胡的幺哥说,是他从马戏团里带出来的。石头说他只读过几年书,家里太穷就跑出来了。这书他能读懂一半,不过书里的插图倒是让人喜欢。石头说蕨妹子进山给母亲上坟去了。黑娃带着一个兄弟去县城很多天没有音讯,剩下的兄弟们闲着没事,进山打猎去了,就他和幺哥呆在这里,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

    二胡的琴声在院子里回旋,然后沿着屋檐升起,被山峦之上的天空吸收。这里的时间像一片羽毛,很轻,和梦境的重量差不多。突然,琴声中断,幺哥望着院子里叫道:“艾楠,你过来一下。”

    艾楠向廊下走过去。到这里以来,她还从未与这个琴师说过话,也许是这里从来人多繁杂的缘故。况且,这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向来沉默寡言,除了拉二胡就没听他说过几句话。

    “你一出现,我的琴就会跑调。”幺哥说“已经很多次了,我一直没告诉你。这不是好兆头,你可得小心一点。”

    艾楠疑惑地望着幺哥,他架上腿上的二胡此刻像是一副巫具,绷在音箱上的蛇皮布满鱼鳞一样的花纹。艾楠表示没听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琴师说,几年前他在马戏团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这把二胡能预知一个人的生死。当时,团里有一个表演骑独轮车的女孩子,有一次,他练琴时老是走调,原因是这女孩子正站在他的附近。他敢断定是女孩子的原因,是因为这现象重复了好几次,接下来的一个夜里,他独自拉琴时突然响起“崩”的一声,琴弦断了。他也没有在意将琴挂在墙上后便上床睡觉。第二天早上,马戏团要迁往另一个地方演出,大家正在往汽车上装东西时,突然,一口装满道具的大木箱从车上掉了下来,刚好砸在那个女孩子的头上。她当时正站在车下说话,沉重的大木箱砸破了她的头,送到医院后不久便死了。

    “我必须告诉你这件事。”幺哥对艾楠说“自从你出现在这里以后,我的琴就老是跑调,我怎么控制它也不行,我担心你会出什么事,关键是,这琴弦要是哪天突然断了,我该怎么办?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女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过去的事重演,说实话,我很害怕,我必须说出这事来,凡是恶兆,说出口也许就破了。”

    艾楠震惊得头发根都快直立起来。在风动镇,尽管一连串的怪事让她心惊肉跳,但毕竟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正当她住在这南边的院子里感觉可以安全了时,这种神秘的预兆使她几乎崩溃。

    艾楠在头晕目眩中感觉有人扶她在椅子上坐下,是石头。石头对幺哥说:“你这把琴真这样灵吗?”幺哥说:“要不是几年前发生过那种事,我也不知道这琴还附着灵性。这琴是我师傅传给我的,你看,油黑油黑的,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黄昏,去万老板那里吃晚饭,石头和幺哥一左一右地陪着艾楠向镇上走,他俩都神情严肃,有一种重任在肩的感觉。

    摄影家早已在饭馆里了,他像影子似的坐在角落的桌旁喝着酒。艾楠径直走到他的身边问道: “今天有孩子进我那边的房间吗?”摄影家摇摇头说:“大白天谁会来?到晚上再看吧。”

    石头和幺哥紧跟过来,大家一起围坐在这张桌旁。万老板走过来问,今天你们怎么都有点紧张兮兮的,艾楠说谁紧张了,老板你给我们拿点酒来吧。

    艾楠主动提出喝酒还是第一次,石头说艾楠姐你不能喝酒吧?摄影家举起酒杯说,喝吧大家一起喝吧,酒能驱邪,喝了酒我一个人住在那边什么也不怕。

    艾楠第一次喝了很多酒,回到房间后倒头便昏睡过去。醒来时四周一片寂静,屋里亮着灯,石头直着腰坐在床前的一根凳子上。

    “什么时候了?”艾楠嗓音含混地问道。

    “快半夜了吧。”石头说。

    “你怎么还不去睡?”

    “我,我怕你醒来时害怕。”石头慌张地说,脸也一下子红了。

    “我会死吗?”艾楠有气无力地问。

    石头说不会,他说已将幺哥的那把二胡偷出来藏到一个秘密地方去了,幺哥没有琴可拉了,琴弦也就不会断了。

    “你是个好孩子。”艾楠伸手摸了一下石头说。“可是,我也许真的会死,将琴藏起来也没用,我住在那边房子时,我死去的孩子就来找过我好几次了”

    “不,只有一次。可那次是人,婴儿也是真的。”石头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艾楠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我看见的。”石头说艾楠姐你骂我吧,很多个晚上我都在你的后窗外守着。听说艾楠的房间闹鬼后,石头便这样做了,心里也害怕得很,便带了一瓶雄黄酒壮胆,据说看见鬼影时,将这酒对他喷过去就能将他驱走。

    “哦。”艾楠恍然大悟。后窗上出现的脸孔,摄影家追赶的黑影,原来都是石头这小兄弟。是吗?石头承认是他,他说他这样做是想保护她。他还提醒艾楠说,刘盛大哥让人有点害怕,他有一次看见刘盛一个人在屋里用手在脖子上比划,好像要掐死什么人似的。他说刘盛有时欺负她让他气闷,所以有次刘盛将那只小红鞋甩出窗外时,他拣起那鞋又对着刘盛扔进了屋内。

    “哦,你什么都看见了。”艾楠说“那只小红鞋是谁的?你知道吗?”

    石头纳闷地摇头。

    “那个婴儿呢?谁送来的?”艾楠紧接着问。

    “是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送来的。”石头说“当时你睡在床上,屋里没有开灯,我看不太清楚,只看见一个女人的背影站在你的床前,你们对了几句话,声音很低,我听不清楚,感觉你的声音是还未醒过来的样子。很快,那穿着黑衣的女人将婴儿放在你的床上就走了。我立即从后窗下往前面的院子跑,想挡住那个女人看一看她究竟是人是鬼。可是,从后窗到前面的院子在转一个大圈,当我跑到你的房门前时,那女人已无影无踪了。”

    黑衣女人!艾楠叫了一声,她猛然想起了三年多前,她刚做了引产在家休息时,有天夜里便听见了房中有婴儿的哭声,她起床走出卧室,在客厅里看见一个黑衣人抱着婴儿正向外走。她开了灯,那黑衣人已不见了,她追出门处,看见楼道上有一个黑影闪进了隔壁邻居家

    “天亮的时候,又是那个女人来抱走了婴儿吗?”

    “我没看见了。”石头遗憾地说:“摄影家后来发现了后窗下有人,他来追我,我就跑回来睡觉了。”

    “哦,我知道了。”艾楠脸色苍白地说“那黑衣女人就是我自己。孩子死了,我的魂也早飞出去陪着她。我现在这个躯壳也快死了,难怪刘盛对我总是躲躲闪闪的,他一定看出了什么,他害怕,便躲到山里去了。摄影家总是喜欢和我在一起,因为他已是死去的人了。他知道我是他的伙伴,他还要我和死老太婆一起照相,这都是阴间才有的事情呀!石头,你把那把琴藏起来没用,那琴弦没有人动它也会断的。这几天你看着点,那弦断了就告诉我,我得做些准备,走得从容一点”

    艾楠说完后便倒在床上无声地哭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滴在枕头上。

    这时,外面的院子里突然响起“叭”的一声,这声音让人惊心动魄。

    “天哪!”艾楠绝望地叫道。

    石头定了定神说,我出去看看。石头出去后很快就回来了,他说没事,是井台边的一根竹竿被风刮倒了。

    艾楠想问,是有人从井里爬出来拉倒竹竿的吗,但这话只在喉咙里转了转就咽下去了,她感到头昏脑胀,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去。

    她感觉到有只手在她的手背上抚摸着,很轻很轻。很快,她进入了梦境,她坐在咖啡馆靠窗的座位上,刘盛第一次将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她感到心慌和幸福。突然,咖啡馆里灯光熄了,一片黑暗中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听见了刘盛狰狞的笑声

    艾楠惊叫着醒了过来,看见石头仍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守着她。石头说别害怕,有我在这里呢。艾楠感激地点了点头,石头在这一刻变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艾楠舒了一口气,又倒头睡去。

    曙光正在丛丛山峦之外向这片沉寂的山谷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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