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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中文网 www.92zw.net,一个女兵的悄悄话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团支书在炊事兵小周被确诊为“幻想狂”之后,还是找他做了一次思想工作。在他看来,虽然小周患了这种不可思议的病,但毕竟写了恁厚一本书。他仔细查看了他的铺底下,发现稿纸一大摞一大摞地堆着。看见这些写满字的纸,他对这个精神病小周突然有点肃然起敬。

    小周哭哭涕涕,一味对他强调:他没病,他正常,他健康,他一点不想去那个精神病医院。但是第二天他还是不容置疑地被救护车带走了。团支书很难过,他的思想工作竟对他一点帮助也没有。

    小周临走前最后喂了一次猪。他和猪的表情都极为悲伤。他挑着两只空桶走出来时,碰见陶小童正在那里抄写黑板报。他犹豫一下,上前去拉拉她。

    她回过头,显然吃了一惊。

    “我托给你一件事,你得答应我!”他机警地两头望望。

    “嗯,你说吧。”

    “炊事班的蔬菜库房里,我藏了一本书。你要书吗?我知道你肯定要!那本就算你帮我保管吧。”然后他把藏书的位置仔细作了交代。他虽然有些神经质,但说话很有条理,并且逻辑严密。

    “我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所以我把书托给你。”然后他斩钉截铁地说:“我没病。”

    小周被送走的当天下午,一大群人在炊事班长吴太宽带领下拥进库房。吴太宽决心彻底搜查这地方,因为他发现小周整天鬼头鬼脑往这里头钻。

    库房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小周曾说,贮藏蔬菜关键是避光。“颗勒”也混在搜查的人群里忙着。陶小童牢记小周的嘱咐,果然一个巨大的泡菜坛后面,摸到一本书。书很厚,外面仔细地包着牛皮纸。正当她要把书拿出来时,不知谁踢翻了什么。吴太宽顿时痛心地大叫:“松花蛋!你龟儿乱踢啥子!”

    没腌成的鸭蛋稀里哗啦淌了一地。吴太宽开始把人往外推:“别踩了蛋!都滚出去!来这么多人干什么?死了娘老子啦!”

    陶小童也被他推出去。留下的只有团支书和“颗勒”团支书帮忙把幸存的蛋拾起;“颗勒”忙着舔那些蛋青蛋黄。

    陶小童不死心,吃了晚饭就在伙房附近蹈达。毕竟是那么厚一本书!她急不可待地想得到它。作为从小在书堆里长大的她来说,她突然意识到这几年不可名状的贫乏和饥渴均是因为少了书这东西。她想,这回非把这书搞到手。

    她绕到伙房后面。冬天天黑得早,炊事班刚过八点就熄灯睡觉了。灶眼里的火还没完全压灭,忽明忽暗,有节奏地闪着,加上那奇怪的暗红色,简直让人联想到裸露的心脏在起搏。她刚摸到蔬菜库房的门栓,忽听有脚步声过来。

    “谁?!”来人轻声问。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煤堆后闪出来。

    她想溜掉已经晚了。不用回头,也知道对手已逼上来。而且这对手不是别人,偏偏是团支书。他看清她后,下意识猛一张嘴。他没想到会是她。

    “你到这儿来干啥?”

    “找东西。”

    “什么东西?”他问得飞快,想让她来不及编谎话。

    “找”她脑子也转得飞快,编出的谎话让他识不破:“找块生姜,我胃疼,想泡杯生姜茶。”

    俩人一块进去,团支书突然拧亮一支手电:“好,你找吧。”

    她佯装四下里看着,最主要是接近那个大泡菜坛。

    “找着生姜没有?”团支书在她后面。她每到一处,他的手电便抢先指向那里。

    奇怪的是,两人同时在这个泡菜坛前面停住了。沉默一会儿,团支书突然将手电掉转过来,像手枪一样指住她。

    “我看你恐怕不是来找生姜的吧?”

    她马上说:“不找啦,算了。”

    “为啥不找呢?”团支书在手电光源后面笑起来。他觉得这样斗心眼很有意思。

    她这时也隐约猜到:她和团支书大约是奔同一个目的来的。她想横下心搬开那个坛子,告诉他:喏,没什么,就是这本书。但她马上又想到不应辜负小周的信任。

    “你怕搬不动这坛子吧?”团支书忍住笑说。他手已过来,嘴里叼着手电。

    “不,我什么也不找了。”

    团支书不容分说,搬起那坛子。手电照来照去,俩人都纳闷了:什么也没有啦。

    “怎么没有啦?”团支书自语。

    陶小童问:“你说什么没有啦?”

    “你说什么没有啦?”他反问。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没有啦。”她说。

    “我哪知道!是你说的什么没有啦!”他说。他急了。

    “明明是你先说的什么没有啦。”她说。

    “对呀,你说说看,到底是什么没有啦?”

    她也急了:“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那你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团支书已完全清楚了:他和她找的是同一件东西。他今天帮吴太宽收拾松花蛋的时候,手无意触到一个东西。他用手捏了捏,马上明白它是什么。他对它既敏感又陌生,既向往又排斥,他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渴望把它弄到手。

    “什么也没有。”陶小童说。

    “对,这里什么也没有。”

    俩人心照不宣,又无从道破。而最后这句话却有点攻守同盟的意思。团支书暗暗松了口气:这件不够正派的事他毕竟没能干成。陶小童也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那本书不再会成为她以后的负担。这样,俩人一无所获地分了手。

    与此同时,高力发现“颗勒”叼着一块大砖头似的东西来向他献殷勤。仔细一看,那是本脏极了、破极了、并沾染着泡生姜辛辣味的书。他把书拿下来,用脚抚了抚“颗勒”的头。

    第二天,这书里许多话就变成了他的语言。他用这成堆的爱情哲理把孙煤的心震撼了。他看出来,再使一把劲,这个美丽的姑娘就会一个猛子扎进自己怀里。

    高力敢说,是他给这个小小演出队带来了艺术的灵光。在他到来之前,他们懂什么?乐队只会照着简谱大齐奏。他使他们的谱架上换成了五线谱;并让他们各奏各的分谱。他最得意的就是把自己的作品拿去让乐队演奏,由他自己充当指挥。但一演奏他的作品,乐队就发生吵架事故,因为他那曲子听得人人心浮气躁,脾气都变坏了,相互间很难合作。有天一位小提琴手问他:“这样拉行吗?”

    他正陶醉着,连忙说:“可似可以。”

    “可我根本就没拉呀!”

    “啊?你为什么不拉?”

    “我已经脱了八个小节。按照你的谱子,我根本跟不上。”

    其他提琴手马上附和说:的确如此,谁都妄想跟上。他们的琴只能拉出旋律,而无法按他的要求“刮旋风”他们的手指头已经紧张得抽筋了。

    大家都开始抱怨他的作品实在难奏,并且实在难听。有人求他稍微遵守点常规,改改谱子,别让人这么活受罪。他却心平气和地微笑,表示原谅大家的低水平。他无法改谱子,他对自己写的这些东西心里一点数也没有。他从头到尾指挥一遍,总谱却一页不翻;有时乐队停下来,他甚至比他们还摸不着头绪。但他表现得极镇定,把握十足,把大部分人都镇住了。其实他自己明白,他只是站在那里反复比划几个漂亮的手势,没有他,乐队一样奏得震天响。有人公然说:要指挥有什么用,我就从来不看指挥。有次孙煤来参加乐队排练,高力陪她聊天,乐队照样把曲子奏完了。

    孙煤常来看乐队排练。人们奇怪,她在一边听着高力写的这个宝贝,神经难道不受刺激?徐北方有次打开水路过乐队的排练室,正逢一个音响高xdx潮,他大喊一声:“救命啊!”孙煤虽然不认为高力的曲子悦耳,但她对作曲这种神圣行当是不敢妄加评论的。再说她特别喜欢高力那种骄傲劲,尽管她看出这骄傲有点空虚。

    自高力来到这里,还带来一个新气象:人们全都学他改用西餐叉吃饭了。高力似乎成了一种文明的象征,人们向他看齐是加速自身进化。连团支书王掖生居然也悄悄收起跟随他多年的竹筷子,换了新式餐具,因此顿顿饭吃得像受洋罪。陶小童是惟一例外,不知怎么,她觉得这种斯文有点假模假式。这种摩登餐具大大改变了饭堂气氛,人们变得小心翼翼,温文尔雅,并在举起雪亮的叉子时,透出一股莫名其妙的自豪感。人们有意无意都在学高力那个优雅劲儿。

    高力现在经常约孙煤出去玩。有次在护城河边,他拿出一块小巧的手表来送给她,她吓坏了,连忙解释说自己不需要表,再说她有一块半旧的“大罗马”高力看了看她腕子上又蠢又大的男式表,鄙薄地笑了。这一笑让她大受刺激。

    “我们那个圈子里的姑娘谁戴你这种表。”他指的那个“圈子”代表着某种阶层。孙煤知道,她暂时还不能跻身到那个“圈子”里。

    “可是,”孙煤自卑地说“我怎么能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呢?”

    “你如果拒绝它,就是拒绝一件更贵重的东西!”

    “什么?”

    “我的心!”

    孙煤眼瞪瞪看见他木偶似的在自己眼前跪下来。他的脸庄严和诚恳,两眼发直。孙煤还没想出应付这局面的办法,紧接着又发生一件更意外的事。

    “你拒绝它吗?”他掌心里托着那块闪闪发光的表。

    孙煤摇摇头,又点点头。她完全迷乱了。

    只见那块表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弧线,落入河中。他眼都不眨,头也不回。

    孙煤“呀”地一声往河边扑,等一圈圈涟漪扩大,平息,又跑回来:“你!你干什么呀!”这种疯疯癫癫的爱情举动真令她大开眼界,大概他们那个“圈子”里时兴这么干。

    过了一会儿,心神恍惚的孙煤听见他在耳边说:“你必须忘掉他”

    孙煤不敢吭气。

    “不然我饶不了他!”

    孙煤猛然抬起头:“这事让我来对他说,你千万别伤他”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对他说?”

    “”“真是怪事,在我和他中间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孙煤自己也想不通,那个拉拉沓沓的家伙究竟哪点值得眷恋。她正把感情重心向高力这边移,可一想到要完全丢弃徐北方,她就难受得要发歇斯底里。后者那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高度天真,使他身上带有一种奇异的格调。这格调使他在人群里孤独,落伍,却十分出众。他往往在公众场合里成为众矢之的,但人们不得不承认,他那胡搅蛮缠中,常道破些实质性的东西。总之,孙煤并不想马上和他分手,她隐隐感到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

    高力很不满意孙煤这种暖昧态度。他知道刚才那个狂放举动正在这姑娘心里再三再四地重复。那块表使她虚荣心像刚才的河面一样,被砸出一圈圈涟漪。他想。攻势该换个方向了。他从军上衣兜里掏出两张照片。

    “这是谁?”孙煤马上警觉起来。

    “我妈喜欢这个。可我觉得这个可爱些。”他指点着说。

    孙煤强笑一下:“原来你有一大把女朋友”

    “我没说我一定要娶你啊。”

    “对了,我正好也不想嫁你!”

    他快活得要死,知道她已被激怒了。

    “告诉你,你以后别再来找我!”她怒冲冲地转身就走,走了好长一段,他才骑摩托追上来。

    “随你便。”他说。

    他耐心地等了一小会儿,她果然乖乖地坐了上来。这一下,什么都妥了。

    刘队长最近特别怪。每到星期日晚上,他就搬把椅子守在大门口。只要见高力的摩托车一进院子,他就看表。不出他所料,五分钟之后,孙煤就跟着进来了。只要后面这个一进来,他也随后搬上椅子回家。

    这天晚上,孙煤先进了门。队长冷眼看着她,忽然问:“喂,还有一个呢?”

    “谁呀?”她装蒜,长睫毛扇子似的拍几下。

    “我说,你到底在跟谁谈乱爱?”队长恋爱的“恋”字发音不对,听上去是“谈乱爱”

    孙煤吓坏了,生怕高力这会儿进来。

    刘队长可以容忍任何人的任何缺点,就不容忍乱搞对象。他是老文工团出身,亲眼见多少有才华的青年在这种事上弄得一塌糊涂,最后让领导打扫出去。假如你一定要干这事,他也认了,但你得瞅准一个。像孙煤这样今儿张三、明儿李四,或者张三李四一块热闹,他受不了。

    “你”队长问孙煤“好像换人了?你怎么没喊‘暂停’就乱换人?又跟那个高力‘乱爱’上了?徐北方咋办?”

    孙煤和高力的事几乎没一个人察觉,但还是没逃过队长的眼睛。在高力和徐北方之间,队长是向着徐北方的。他不来追究谁的爱情更热烈更真挚,他的观念很朴实:啥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嘛。

    从这以后,孙煤想出一个好主意。每次和高力约会,她便拉上陶小童。

    有次孙煤问:“人家肯定以为我交了两个男朋友,是不是?”

    “不是,”陶小童老实地说“人家以为你交了四五个男朋友。”

    春节放假,陶小童还在辛辛苦苦地写黑板报。从背影看,谁都纳闷这女孩子怎么会这样单薄。现在每天头一个起床扫地的是她了。扫地这事让陶小童一干,不知怎么就有了点宗教味道。

    徐北方站在她身后这样想着。

    前两天徐北方用铁丝窝了个大致像人的东西,挂在黑板报上角,大家都看出它像谁。陶小童问他:“你什么时候照着我窝的?”

    他说:“你嘛,我闭上眼都画得出。”

    她表情失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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