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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中文网 www.92zw.net,纸婚2·求子记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1)

    年前,管桐终于回了家。

    他仍旧没有告诉顾小影和蒋曼琳见面的事情,当然更不会提到蒋曼琳带给他的触动与反思——开始时是怕她多心,后来则彻底觉得没必要了,因为顾小影的心思压根不在除了生孩子以外的任何一件事情上面。

    而周围的人们显然也是把生孩子这件事放在了头等大事的高度上:大年三十,管桐和顾小影一起回家,结果进家门没多久就被管利明刺激了。

    管利明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唉,你们也不要给我买衣服、买吃的,你们给我生个孙子,我的人生才算有意义。”

    顾小影想喷笑,又死命憋回去,抬头看看管利明,很想从他脸上看见一点许三多的执着。结果许三多没找着,反倒被管利明瞪:“小影啊,你岁数也不小了,女人不抓紧生孩子就生不出来了。年轻人啊,不要光想着自己我还不知道你们吗,你们就是不想生孩子”

    岁数不小了?生不出来了?光想着自己?

    顾小影听得差点揭竿而起,多亏管桐在她之前率先和他爹对抗:“爸,我们不是不想生孩子,我们现在是条件不具备。”

    管利明急了:“怎么会不具备呢,你们还想要什么条件?”

    管桐耐心地答:“我还在下面挂职,她一个人在家,也不方便。再说就算方便,我们一个月才见一次面,也没那么容易啊!”管利明差点掀桌子:“你们咋能一个月就见一次面呢?当官还不放假吗?光干活不放假当官干什么啊?还不如我们种地呢!我说你念书念了那么多年,钱没挣回来多少,怎么连孩子都生不出来一个?”

    管桐也有点急了:“说多少次了,不是生不出来,是时候不到。”

    可是这次连谢家蓉都站在了管利明一边:“要什么时候?那时候你爸还在外面打工呢,也没耽误我们生孩子。”

    管桐忍不住瞪眼了:“我们能和你们那时候比吗,你们都不知道现在的孩子都多聪明,如果没有我们给他们打好基础,他们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父母付出的精力上都落后人家一步,从小就输在起跑线上!”

    “什么起跑线不起跑线的,那你妈还不识字呢,不照样培养你这么个研究生?”管利明快气死了“啪”地把筷子扔到地上,吼“小兔崽子你岁数不大还反了?”

    “那是什么时代,现在是什么时代,能一样吗?”

    顾小影闷头吃饭,由着这父子俩吵。不过她也没多委屈自己——第二天就死拉活拽着管桐回了娘家,反正初三本来就是要回娘家过的,眼下这个情况,更是让她一秒钟都没法在管家再呆下去。

    结果自己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起因是顾小影的堂妹带着满一岁的儿子来大伯家拜年,顾爸和顾妈看着那么可爱的小孩子几乎脚都拔不动了!

    一边逗小孩子还要一边感叹:“真可爱啊,要是自己的外孙子多好,就不用给人家送回去了”

    顾小影本来也乐滋滋地逗小孩玩,听见这话,差点抓狂。

    好不容易等堂妹一家走了,顾爸和顾妈的晚饭都吃得不顺畅,一边吃一边对管桐和顾小影旁敲侧击:“今天那个小孩子挺可爱是吧?”

    因为战场转移到了顾家,所以顾小影理所当然要变成前锋。于是管桐闷头吃饭,顾小影奋勇迎敌:“是啊,很可爱。”

    顾妈很高兴:“你们也抓紧呀!”

    “抓紧着呢,这事儿也急不得啊!”顾小影摊摊手。

    “你们这样不行啊,两地分居,还都作息不规律,”顾爸叹气“好的生活习惯是孕育一个健康宝宝的先决条件。”

    “我回去就办健身卡!”顾小影赌咒发誓。

    顾妈还是叹气:“可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真的让我抱上个软乎乎的小孩子”

    顾爸还是羡慕:“对啊,那孩子真是可爱,那眼睛多精神啊!比影影小时候不差”

    顾小影咽口唾沫,干脆不说话了。

    这个年,就这么从头到尾,都充满了低气压。

    但顾小影是谁?她是个杀不死的小强啊!“哪个山有虎,才向哪山行”——这才是她一贯的人生风格啊!面对两边四个老人的夹攻,顾小影迅速制定了下一步的战略方案!

    首先,顾爸说的对,他俩有必要恢复正常的作息习惯。尽管管桐在蒲荫有时候身不由己,但隔着一条电话线,她得坚持展开作息方面的监督。她自己也不能天天晚上码字或者上网聊天了,得早睡早起,坚持吃早餐。饮食也要健康化,不能再吃那么多的甜点!管桐似乎已经打着“希望工程”的旗号戒了三个月的酒,还要继续坚持下去!顾小影也要把健身卡办好,要么跑步要么瑜伽,反正不能再这么懒散下去了!

    其次,必须加大每个月的接触力度,尤其是在排卵期内接触!按照网上介绍的排卵期计算方式,顾小影务必保持在排卵期前后共达十天的日子里,每隔一日就要努力老公或被老公一次!尽管会很辛苦,但要义无反顾!

    再次,据说有种神奇的东西,叫做“排卵试纸”?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去买它百八十个回来!要持之以恒!坚持不懈!从哪里跌倒了就从哪里爬起来!

    综上所述,顾老师将在不久的将来展开全面措施弥补自己的不足——顽强的她,从床上跌倒了一百次,就要第一百零一次地从床上爬起来!

    嗯,不得不说,她可真是一个女英雄啊可是上天有时候,也是会捉弄人的

    数日后,当顾小影再次恭迎了“大姨妈”的圣驾后,她崩溃了

    崩溃后的第一反应,是沮丧地回到床上,抱着个暖水袋继续昏睡。

    从早晨八点半到中午十二点,再醒来的时候“小强”顾老师灵光骤现,突然想起一个无敌的工具,叫做“搜索引擎”!

    真是不得不佩服网络的神奇啊——在搜索了诸如“迟迟不孕的原因”、“结婚x月为什么还没怀孕”、“怎样尽快怀孕”等关键词之后,顾小影恍然大悟。

    原来,制约怀孕的因素那么多啊?!

    比如说,病理性的原因,诸如男性性功能障碍、输精管梗阻、精索静脉曲张,女性排卵功能障碍、女性血液中存有抗精子抗体等等真是洋洋洒洒、想都没想到啊!

    顾小影完全被震撼了!

    其中最震撼的一条,居然还有女性内分泌失调引起的生理期不规律?

    似乎好像大约她的确不是那么规律啊顾小影对着电脑屏幕沉思很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是:当女性内分泌失调的时候,极易错过受孕机会。从这个角度来说,调节好内分泌,就是尽快迎接一个宝宝到来的重要基础!

    想到这里,顾小影突然想起,似乎某次江岳阳提过他有个高中同学在中医院做医生?

    一瞬间,顾小影仿佛看见了希望的曙光!中午十二点半,她拿起电话拨江岳阳的号码,其语调之亢奋差点把已经刚开始睡午觉的江岳阳吓到:“江老师!我有一事相求!”

    江岳阳睡得昏头昏脑的:“求什么?抓紧说,我刚睡着。”

    “你是不是有个同学在中医院当医生?”顾小影很兴奋“哪个科的?”

    “呃忘了”江岳阳迷迷糊糊“儿科吧?”

    嗯,不是妇科?顾小影略微失望一小下,但很快振奋了——没关系嘛,儿科和妇科完全是连在一起的嘛,没有妈妈哪来的孩子,肯定都是相通的啦!就算不通,也认识不少熟人的嘛!

    思及此,顾小影马上布置任务:“你能帮我跟他打个招呼不?我要去看病!”

    “看病?”江岳阳吓醒了“你哪里病了?”

    “内分泌,”顾小影轻描淡写“调节一下嘛,滋阴养颜。”

    “你有病啊顾小影?”江岳阳很气愤——调节内分泌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对啊,我就是要去看病啊!”顾小影点点头,也不管江岳阳看得见还是看不见“你抓紧帮我联系啊,我让莘莘下午陪我去,一点半我们就到了啊!”“哎哎你别急,”江岳阳真是服了这种行动力“等我打完电话约个时间,人家医院也不是给咱家开的,你别想起一出是一出。”

    “ok!”顾小影答应,迅速挂断电话。江岳阳还没等说话就听见听筒里传来忙音,真是欲哭无泪,恨不得跪下来喊顾小影一声“奶奶”

    不得不说,江岳阳的工作效率还真是高——下午四点半,当顾小影和许莘准时出现在江岳阳的师弟杜屹北医生所在的儿科门口时,刚打听一声,一个医生就从几个哇哇大哭的孩子中间抬起头,举一下手:“我在这里!”

    因为他戴着口罩,看不清具体长什么样子,只能看见眼睛笑笑的,略打量顾小影和许莘一下,然后指指门外说:“稍等一会儿。”

    顾小影和许莘点点头,也不坐下,还是站在门口,一左一右扒着门框看杜屹北笑眯眯地按小孩子的肚子,他一边按一边哄孩子:“不哭了,乖,咱不打针。叔叔这里是不用打针的。你不哭,不哭叔叔给糖吃”

    顾小影叹为观止,扭头对许莘说:“我觉得当儿科医生比当小学老师还要有耐心。”

    许莘赞同地点点头,又同情地看看顾小影:“姊妹儿,你看看这里的鬼哭狼嚎,难道还想生孩子吗?”

    顾小影正色道:“那当然!小孩子带来的乐趣是无穷的!”

    “那我没看出来,”许莘摇摇头“我只看见了小孩子带来的麻烦是无穷的。”

    “那是你还没长大,”顾小影看看正瞪眼的许莘“甭瞪我,我说的是实话。你看你原来还不想谈恋爱呢,现在都想找个男人结婚了,这就说明你在成长。我跟你打赌,你用不了多久就会特别想要个小孩子,你就会从心底里喜欢孩子,你看见别人的孩子都恨不得能冲上去摸一摸、亲一口,你做梦都想马上有个自己的孩子。”

    看着顾小影那一脸幸福的憧憬,许莘哆嗦一下,摸摸胳膊摇摇头:“太难以想象了,实在是太难以想象了。”

    两人正在聊天的工夫,屋里看诊的小孩子和家长也逐渐散去。杜屹北终于舒口气,从桌前站起来,拿下口罩,笑着招呼门口的两尊门神:“进来吧!”

    许莘一回头,看见杜屹北的刹那“呀”地叫了一声。顾小影好奇地看看许莘,再看看杜屹北,正好听见许莘说:“是你?”

    杜屹北似乎永远是笑眯眯的样子:“你认识我?”

    “是啊,有一天晚上,我和我姐带着她女儿来看水痘,不是你接诊的吗?”许莘很高兴,一脸看见熟人的亲切感“你还担心我外甥女将来破相了嫁不出去,给开了止痒的中药”

    “哦,”杜屹北点点头,一笑就露出两个酒窝“怪不得我看你也有点眼熟,你是江岳阳的同事?”

    “她才是江老师的同事,”许莘把顾小影拖到身边,顾小影还沉浸在“有缘千里来相会”的感慨中持续地八卦着,听见许莘指着自己做补充介绍“江老师本来是我俩的辅导员,毕业后她留校了,我没留。”

    “噢。”杜屹北恍然大悟。

    顾小影的好奇心又上来了,忍不住问杜屹北:“你有江老师那么老吗?怎么会和他是高中同学?”

    “我比他低两级,”儿科医生杜屹北个子不算高,但脾气好得不得了,总是笑眯眯地,不管跟谁说话的调子都像是在哄孩子“当时我们都在校队打篮球,就这么认识的。后来虽然考了不同的大学,不过都没离开这个城市,所以还是有空时就凑在一起聚聚。”

    说完了再补一句:“哦,对了,一起打球的还有我表哥——就是要介绍给你们的那个医生,他们生殖中心在后面那栋楼上。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他一边说话一边给身边的实习医生交代好工作,转身出了儿科诊室,一边走一边转身给两人解释:“我们这里特别忙,病人也多,很少能按时吃饭或者按时下班。之所以让你们今天下午晚点来,是因为我哥基本把门诊上的病人都约在上午和每周二四下午,而每周一三五下午基本都安排了手术。像现在,估计他做完手术了,门诊上的人还比较少,就不用排很久的队。”

    “哦,”顾小影点点头,对这个小大夫的周到心仪得不得了,一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死死握住许莘的手,压低声音在许莘耳边说“多好的男人啊,我当初就想嫁这么个人!”

    许莘瞥顾小影一眼“哼”一声:“其实你家管大哥那样的就是我的终极追求。”

    “杜屹北他比江老师小两岁,那就是比你大两岁喽,”顾小影念叨着,兴奋起来“姊妹儿,冲啊!”“他都三十了怎么可能还是单身?”许莘看一眼顾小影,也压低声音“你以为人人都像江老师那么挑三拣四、挑肥拣瘦?哎,你不觉得江老师审美很怪异吗?这么多年也没听见他说谁不好,可是轮到结婚这件事,从来没见他觉得谁好。”

    “那过会儿我帮你问,”顾小影的八卦之心又开始膨胀,拍着胸脯承诺“我去找江老师打听,如果这个小医生还是待字闺中,姊妹儿你就冲上去,拿下他!”

    许莘刚要张嘴说话,猛地见前面杜医生回转身,看着她俩微笑:“到了。”

    两人一起伸脖子,看见面前的诊室里一个长得很好看、戴着眼镜的男医生正转过身来和杜屹北寒暄:“时间把握得挺好,我刚做完手术你们就来了。”

    “就是这两个,”杜屹北笑一笑,伸手指一下顾小影和许莘“我还纳闷呢,江岳阳怎么不直接找你?又不是不认识。”

    “我俩一共才一起打了两次球,你以为我们能多熟?”说话的医生笑了,扭头看看正在瞠目结舌盯着他看的顾小影和许莘,坐下问“谁要看病?”

    “我!”顾小影举手,坐到桌前的凳子上,刚好一抬眼看见帅医生胸前的牌子上写着“蒋明波,生殖中心”的字样,忍不住在内心深处热烈地赞颂起中医院领导的商业头脑——有这么帅的医生在女性云集的地方坐诊,那还不是客似云来啊?

    “结婚多久了?”蒋医生扶扶眼镜,温和地问。

    “两年。”顾小影老老实实地答。

    “采用什么避孕措施?”蒋医生一边在病历上记录一边继续问。

    “避孕套。”顾小影内心略微感到一点小尴尬——到底是和一个长得不错的男医生讨论这个问题,而且旁边还站着个同样很帅的、更年轻的男医生真是太别扭了。可是作为一个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的、一向都是“胆大心细脸皮厚”的高素质人才,她必须维护自己从容的气质!

    蒋医生又点点头:“停止使用避孕器具多久了?”

    “三个月——”

    顾小影话音未落,站在旁边的杜屹北“扑哧”笑出声:“才三个月啊!来我哥这里的少说也是两三年的。你急什么啊,一般一年以上才需要来医院的。”

    “嗯?”顾小影终于听明白了大家在讨论什么问题,急忙摇手“我不是急着现在就来看不孕不育的,我觉得我家现在还没上升到这个高度呢。我就是想打听一下怎么调节内分泌,才能让自己想怀孕的时候能怀得更顺畅一点?”

    “顺畅”蒋医生好歹也是见多识广的人,但显然还是被这种诡异的修辞方式震撼了,挺帅的脸上纠结起一阵疑似吃馒头被噎住的表情,瞪眼看顾小影。

    “嘿嘿,不好意思啊,”顾小影看看两位医生的表情,讪笑“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难道要去内分泌科”

    “算了,别折腾了,”厚道的蒋大夫叹口气“我帮你开张调理内分泌的方子,你去楼下抓点药喝喝试试。”

    “大夫你真是好人!”顾小影眉开眼笑。

    两个医生同时被这种诡异的感谢词噎了一下。

    蒋医生被噎得顿了顿才说:“给我看看你的舌苔。”

    顾小影配合地使劲、使劲吐舌头,蒋医生一丝不苟地看了看,好脾气地问:“月经规律吗量多量少大便正常吗手伸出来。”

    许莘在一边听得快要崩溃了,内心无比崇拜顾小影此刻在讨论如此类型问题时的镇定自若,心底不由得感叹:已婚妇女啊,这就是活生生的已婚妇女啊!她居然能把如此隐私的问题讨论得好像“恐怖电影的滥觞”一样高雅、坦然、举重若轻!

    然后再忍不住崇拜一下正在给顾小影把脉的蒋医生和正在毫不避讳地看热闹的杜医生:明明是两个长得不错的男人啊!还都有一技之长、职业高尚、才华横溢这么优质的两个人,居然要在这里和女人探讨月经、大便、舌苔这是什么世道啊!

    许莘在心底扼腕叹息,真是越想越痛苦啊!

    (2)

    因为中间又跑了一趟b超室和手术室的缘故,等开完药方时间也不早了,蒋明波起身,和杜屹北一起陪顾小影、许莘去药房取药。

    顾小影一路上都心潮澎湃,在许莘耳朵边念叨:“快看快看,我以前都不知道男人穿白大褂这么好看天啊,简直是完美的结婚对象!”

    “不要聒噪了,女侠,”许莘脑袋都快被聒噪爆了“你说的是前面哪一个?”

    “都很好啊!”顾小影再打量一下前方的两个背影,小声说“杜医生有多高?一米七三?差不多吧,我目测向来很准的。当然不算高,不过你只要少穿几次高跟鞋就不显得他矮了!要说帅肯定是蒋医生更帅一点,不过杜医生胜在气质温和,那俩酒窝太讨人喜欢了,一看就是儿科医生。蒋医生的缺点就是挑不出毛病来,职业好,长得帅,人肯定也很讲卫生,又耐心”

    “stop!”许莘喊停“女人你冷静点。你上面说的哪一点管大哥不具备?”

    “职业吧,”顾小影还真是仔细想了想“除了职业,我对他各方面的指标还是凑合着能表示满意的。”

    “职业”许莘痛苦地叹息一声“不知道多少人想找个你那样前途无量、衣食无忧的老公呢”

    “也很无趣,”顾小影站在取药的人群外,远远看一眼蒋明波和杜屹北,感慨着补充“我早就说过,他把有限的精力和智商都投入到了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了。对过日子而言,他是太不合格了——没有情趣不说,还木讷乏味,连平日里聊天都是一副新闻联播的口吻。无趣,太无趣了。”

    正控诉着,电话响。顾小影接起来,听见在一片嘈杂中,江岳阳大声问:“怎么样了,看完病没有?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好着呢,”顾小影好奇“你在哪儿呢,怎么这么吵?”

    “别提了,刚开学就组织文艺汇演,忙死了,”江岳阳不知道拿着手机走到了什么安静的角落,周围的嘈杂一下子消失了“还在医院吗?我刚给杜屹北发完短信,晚上一起吃饭。”

    “真的呀?”顾小影拿着手机往药房窗口看一眼,刚好看见杜屹北收起手机也往她们这边看过来,目光相撞的瞬间他还笑了笑,这一笑又让顾小影心神荡漾了一下。

    “这还能有假的吗?”江岳阳言简意赅地安排“杜屹北说他俩马上就下班,你们跟他俩走吧,杜屹北说他负责定包间,我把这里安排一下就走。”

    “行,你抓紧点,”顾小影乐呵呵地收线,招呼许莘“走吧,晚上和两个医生一起吃饭。”

    她一边说一边琢磨:自己要怎么打听他俩有没有女朋友这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呢

    旁边许莘看出来她那点小算盘,有点怀疑地问:“你觉得我们合适吗?”

    顾小影点头:“合适。怎么能不合适呢?医生啊!多么伟大而实惠的职业!牺牲你一个,幸福我们一批人!你没结婚不知道,能认识个医生,还把他吸收到自己家,那是多么便利的一件事情!你想想吧,你要是和他俩当中的任何一个成了,我和你姐,果果和我家宝宝,那就有了生命保障啊!到时候只要一个电话,肯定比救护车反应还快!”

    “顾——小——影——”许莘又忍不住磨牙了。

    晚餐当然是在融洽、热烈的气氛中进行,令顾小影高兴的是,蒋明波和杜屹北还真的都是单身——蒋明波今年三十一岁,杜屹北三十,俩人是姑表亲。杜家是个中医世家,杜屹北的爷爷(也就是蒋明波的姥爷)是治疗冠心病的名老中医、博士生导师,杜屹北的爸爸(也就是蒋明波的舅舅)是治疗糖尿病的主任医师,杜屹北的姥姥干脆就是蒋明波的导师,也是省内知名的妇科专家顾小影咂舌:这才叫名门望族啊!

    不过杜屹北和蒋明波还是有区别的:相比话不多的蒋明波而言,杜屹北性格开朗。虽然和“话痨”顾小影有相当大的差距,但谈笑风生,也是个有趣的人。一晚上他都在讲诊室里好玩的事,听得周围的人乐不可支。而蒋明波的研究方向似乎决定了他不怎么便于和大家交流他的工作——顾小影邪恶地想:其实,大家还是很欢迎他讲点什么的。

    杜屹北眉飞色舞:“四岁的小男孩,就站在我旁边,眼泪汪汪地问他妈妈‘妈妈,要打针吗’。他妈妈说‘中医院不打针的,可是如果你不乖乖吃药,下次就要带你去打针’,他赶紧点头‘那我吃药,吃药不打针’。我们就逗他说‘男孩子怎么能怕打针呢,女孩子才害怕呢’,他就很严肃地告诉我们‘因为那样我的屁股就不美了’。我们都笑了,他妈妈也笑了,小男孩想了想,告诉我们说‘我妈妈说过最喜欢我的小屁股’,然后转头问他妈妈‘对不对啊妈妈’,他妈妈赶紧点头‘是啊,妈妈最喜欢宝宝的屁股了,洗完澡肉乎乎、滑溜溜的,亲都亲不够’,小男孩听了很满意,继续很严肃地跟我们补充说‘等我打了针,屁股就不美了,妈妈就会更喜欢爸爸的屁股了’”

    “噗——”顾小影刚喝进去一口汤,差点都喷在许莘身上。许莘和江岳阳乐得筷子都要掉了,连蒋明波都笑起来。

    满桌上只有杜屹北还很镇定,继续讲:“我们一群医生护士都在笑,结果小男孩看我们笑,以为我们不相信,就问他妈‘妈妈你更喜欢我的屁股还是爸爸的屁股啊’,他妈没辙,就说‘当然是你的小屁股啦,永远都是你的小屁股更可爱’,小男孩很高兴地笑了,结果我们都没想到他会接着问‘那妈妈,你更喜欢我的小鸡鸡,还是爸爸的小鸡鸡呢’”

    “噗——”这次江岳阳喷了。

    许莘万分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在喝水,淑女形象得到一贯保持,可也没憋住,还是跟着向来没形象的顾小影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有点微微的脸红。

    可是没想到杜屹北那么细心,急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不是讲得太过了?我们那里童言无忌,没注意尺度,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顾小影笑得快岔气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过是童言无忌嘛。”

    许莘看着顾小影,若有所思地说:“小苍蝇,我怎么觉得如果你有儿子,应该就是这个风格?”

    听她这么一说,江岳阳也乐了,扭头问顾小影:“如果是你,你要怎么回答你儿子?”

    顾小影想了想,憋不住地笑起来,摆摆手:“不说也罢,你们都是纯洁的青年。”

    “说吧说吧,没事的,我们都是医务工作者。”杜屹北显然十分好奇。

    顾小影笑两声,坐直了,正色道:“我会严肃地告诉我儿子,‘儿子啊,妈妈爱你,也爱你的故乡’”

    “咳咳——”这次,可怜的杜屹北医生呛着了。

    晚宴就这样在一片欢声笑语外加喷水咳嗽中结束了,如果用管桐的思维来说,这就是一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继往开来的大会”

    真的是继往开来——第二天,江岳阳就在顾小影的提醒下将“红娘”的重任揽上身,决定替许莘和杜屹北牵线搭桥,只是挺好奇:“为什么不是蒋明波?”

    “蒋明波也行啊,”顾小影笑嘻嘻的“你可以试探一下他俩的态度嘛。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杜医生一些,他的性格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许莘,看上去挺活泼,其实骨子里特别胆小。随着个开朗的人就能过开朗的日子,随着个内向的人她会比人家更内向。两口子一起过日子,有话都憋着不说,互相猜来猜去的,不猜崩了才怪!”

    江岳阳惊讶地看看顾小影:“没看出来啊,你还挺犀利!”

    没等顾小影说话先抱怨:“你有空研究杜屹北,怎么不替我操心啊,我也是单身!”

    “你太老了,”顾小影摇头叹息“人家杜医生才三十岁,多好的年纪,花朵一样。”

    “我也不过三十二,”江岳阳很郁闷“我师兄和你谈恋爱的时候也就我这么大。”

    “那你倒是说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帮你找找。”都说已婚妇女的乐趣就是帮人介绍对象,现在顾小影体会到了——没办法,你一旦过上了有人作伴的日子,就看不得别人孤单着。

    “我要求不高,不用太漂亮,别太丑就行。贤惠点,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当然也别是全职太太,那种我养不起啊,”江岳阳一边琢磨一边说“性格嘛,你和许莘这样的就算了,你俩太闹腾了。”

    “有你这么对‘红娘’说话的吗?”顾小影瞥江岳阳一眼,突然“呀”的一声,拍一下脑袋“我突然发现,按你这个要求还真有个合适的人”

    “谁?”江岳阳斜眼看看顾小影,并不相信她有什么正常的、健康的建议。

    “段斐师姐,”顾小影居然很严肃,很诚恳“长得不错,职业也不错,够贤惠,不闹腾,但人也不死板。”

    江岳阳张张嘴,半晌不知道该接一句什么。

    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如果认同顾小影的观点,按她这种听风就是雨的性格,估计五分钟后就能帮他去提亲;如果不认同顾小影的观点,那就好像他看不上人家段斐其实他还真是从来都没有看不上段斐过。

    如果说早期江岳阳确实觉得段斐对孟旭事无巨细都要管的状态让他很不屑,那么后来,当他俩离婚后,尤其还是在对段斐多了一点了解后,他已经把不屑转为欣赏——他觉得她坚强、能干、心地也好,是个难得的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女人。可是,他并不知道,就算他觉得段斐还不错,他的父母、他的家庭,还有社会周遭的眼光、作为孟旭邻居的尴尬这些,他都能扛得过去吗?

    他不是个市侩的人,可是到了他这个年纪,谈恋爱不过是结婚的序曲,既然要认真严肃地对待,就总要把前因后果想清楚。而种种前因与可能产生的后果一起,都让所有好感与欣赏,不得不变得踌躇。

    (3)

    段斐在整个寒假期间的状态和许莘差不多:都是一场又一场地相亲,见面对象从某四十来岁秃顶丧妻的国企领导,到某高校三十八九岁大龄未婚老海归,还有某机关离异有孩中层干部、某科研机构丧妻有儿技术员她觉得相对来说比较靠谱的是最后一个,对方三十八岁,有个儿子,和她凑在一起,正好儿女双全。

    父母劝她:“差不多就行了,到底不是做姑娘那会儿了。”

    段斐点头,其实心里比黄连还苦——别人家三十岁的姑娘最多被人嫌弃年龄偏大,可到底还是姑娘家;轮到自己,也不过就三十岁,却成了一汪泛着深色茶油的隔夜茶,只要有人肯接手,爹妈已经千恩万谢。

    真是好笑——结婚那天,宣誓要祸福与共的时候,谁能想到会有今天?

    原来,还是那个看上去像长不大的顾小影透彻,她说的对:白头偕老,至死不渝,这种话,要真到白了头、咽了气的那一天,才能论证。说早了,即便说得再真诚,可信度也不大。

    有些承诺,的确只能用生命本身来度量。

    开学后不久,段斐去参加省高校工委的会议,很巧,往会场走的时候迎面遇见江岳阳。其实如果没有顾小影和许莘在一边插科打诨,她是不愿意看见他的——他曾经是她和孟旭的邻居,现在依然算是孟旭的同事,听他那意思也不可能成为她段斐的表妹夫了,那么他俩之间所剩余的,都不是美好的联想或回忆。

    可江岳阳还是高兴地和她打招呼:“段斐,你也来了啊?”

    段斐微笑着点点头,那笑容有保留,只在脸上,到不了眼底。江岳阳有点疑惑,但也没多想,反倒八卦得兴致勃勃:“我给你妹介绍了个男朋友。”

    段斐很惊讶:“谁啊?”

    “上次给你家果果看过病的那个医生,杜屹北,中医院的,”江岳阳估计她当时也没空对医生产生什么深刻印象“有空大家一起坐坐,认识一下。”

    段斐想了想,点点头:“只要他俩愿意,我没问题。”

    江岳阳笑一笑:“果果现在怎样了?是不是快两岁了?”

    “快了,”段斐提起女儿的时候脸上自然而然就有温和的光芒“我打算等她满两岁,就把她送到全日制的早教班去,先试试效果,不行的话就再回来。”

    “这么小的孩子送出去放心吗?”江岳阳有点怀疑。

    “总要试试的,现在的早教班一个老师带三个孩子,精力上顾得过来,比普通幼儿园的小小班要让人放心一些。虽然价钱贵一点,好在我爸妈都有退休金,我的收入也能应付。”段斐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平静。

    江岳阳看看她的表情,突然觉得有点心酸——三十岁,这么年轻,按说她该有更温暖的生活,而不是像今天这样,有让人难过的坚强。她身边,该有一个男人替她遮风挡雨,而不是那么让人难过地提起“我爸妈都有退休金”

    恰在此时,段斐的手机响,她不好意思地朝江岳阳笑笑,接起来。

    是许莘,在电话里哇哩哇啦地投诉:“姐,你那个助理研究员又来约我!这次居然是去爬山!而且爬山就爬山吧,还不去爬要买门票的山,偏要去爬烈士陵园!还嘱咐我别再穿高跟鞋了,上次那样会太累——哎你说这人到底是粗心还是细心啊,他上次都注意到我穿高跟鞋了怎么还带着我在那么大的一个广场上来回走了三趟!姐,你这都什么眼光啊!尽挑了些残次品打发我!”

    好不容易等许莘一鼓作气发完牢骚,段斐憋不住地笑,还得安慰妹子:“你不要这么刻薄,其实人家长得也不错,不就是节约点吗?烈士陵园嘛你就当是接受爱国主义教育了,成不成?我跟你说,你千万别把人家一棒子打死,得给人家机会,才能看出一个人到底适合还是不适合你”“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你们找个抠门抠成这样的试试!不能因为我们都是单身就硬把我们划拉到一起啊,除了这个,我俩哪里还有共同点?”许莘大吼大叫,看来是气得不轻,声音太大,连江岳阳都听见了。

    段斐只好再朝江岳阳抱歉地笑笑,继续安慰许莘:“莘莘你别挑肥拣瘦的,你再挑,连这样的都没有了。你姐夫当初倒不抠门,可最后还不是甩甩袖子就走了?女人这辈子无非是找个靠谱的男人啊!”“你觉得这么抠门的男人靠谱吗?我觉得与其和这人浪费时间,还不如跟小苍蝇看上的那个医生接触呢,”许莘很痛苦“可是我也不喜欢医生啊!他们都是通药理的人,万一哪天想弄死我,神不知鬼不觉,我就已经over了”

    “别胡说八道,”段斐哭笑不得地呵斥“人家江老师好心好意地要给你介绍那个医生呢,你就不能联想点正常的?我跟你说,别这山看着那山高,你没把这座山走遍,就永远都没有发言权。”

    说完了叹口气,再换上和缓点的语气:“莘莘,听姐姐说,女人这辈子,嫁人就像投胎,嫁错了后悔都来不及。长得好的、花钱大方的、家世好的或是职业好的这样的男人也不在少数,可是真的就能陪你走一辈子吗?你拿这些标准去挑,就算挑来了,能不能长久?所以说到底,你也别强调这人多抠门,你要是真觉得不是一路人,那就算了,姐也不逼你,明天就帮你回绝他。可如果还算是一路上的,就别被硬件卡住。女人啊,青春太短暂,拖一天都在贬值,你别走姐的老路”

    她的语调里有淡淡的凄凉,江岳阳在一边听着,忍不住皱眉头。

    他其实很想说“你何必妄自菲薄”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样的立场说这句话,又要怎样说,才能宽慰眼前这个其实仍然年轻的女人。

    转眼周一,上午,江岳阳在校园里看见了顾小影,他想招呼一声,跟她说说段斐的事,可不知道怎么开口,刚举起的手就这么又放下了。倒是他转身准备往回走的时候,顾小影眼尖,一眼就捕捉到江岳阳的背影。

    “江老师!”顾小影在他背后喊。

    江岳阳回头,看见顾小影抱着一摞书跑过来,眉开眼笑地问他:“事情办得怎样了?”

    “你说杜屹北?”江岳阳很快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别急啊,咱们好歹是娘家人,太心急了显得不矜持。”

    顾小影瞪大眼,很敬佩:“江老师,虽然你自己都没找到结婚对象,但是不得不说你还真是个合格的媒人啊”“还行吧,”江岳阳低调地谦虚一下,瞄一眼顾小影“看你这模样挺容光焕发啊,怎么样,周末我师兄回来了吧,还和谐?”

    “啊这个问题啊,”顾小影瞄江岳阳一眼,想故作慈爱状拍拍他肩膀,没够着,只好拍了拍他的胳膊“小同志,你就算了解了皮毛,也体会不到精髓的。”

    “你”江岳阳张了张嘴,瞪了瞪眼,还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能表达此时此刻他悲愤的心情,活脱脱就失语了。

    顾小影告别了悲愤失语的江岳阳,乐呵呵地回教室上后两节课,路上还想:江岳阳也真好骗啊真好骗真脆弱啊真脆弱

    其实所谓皮毛和精髓的区别唉,新婚燕尔时是有的啦!等变成老夫老妻,还是抱着“生孩子”这种功利想法的两个老夫老妻的时候,哪里还分什么皮毛和精髓呢?所谓皮毛或者精髓,究其本质不过是个“功课”——要认真做功课,半个月后才能带着希望和憧憬用一个小小的验孕棒去“查成绩”如果是两条红线,那么恭喜你,考试合格,等着九个月后发毕业证书吧;如果是一条红线,呵呵,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

    而既然提升到了“做功课”的境界十九年的求学生涯里,她顾小影倒是挺喜欢读书、学习、思考的,但是她最讨厌做功课了!不管什么形式的功课,无论是听写、口算、背课文、写论文统统不喜欢!

    唉,归根结底,自己真不是个好学生啊顾小影叹息一下。不过她也是很久后才明白,其实作业或者功课,本身并不让人厌烦,人们厌烦的只是作业和功课背后的“强制”性质。“生孩子”这件事情也一样,本来挺美好的一件事,一旦变成了任务,变成了迫不及待需要完成的“功课”想不烦都难。

    比如刚过去的那个周末当然这事情得从头说起。

    首先,是顾小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买了十张“排卵试纸”而事实证明,这个东西真的是很神奇啊——当两条红线出现的刹那,顾小影忍不住仰头大笑!

    两条红线啊!这就意味着未来24-72小时内将要排卵啊!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消息啊!

    那是周四,顾小影一边满意地端详那两条线,一边对管桐下通牒:“你,必须周五晚上回来,你如果不回来,以后就不必再回来了!”

    管桐吓一跳,以为这孩子又吃错药了,打听一大圈才发现她那点昭然若揭的小念头,哭笑不得,但还是妥协:“好,我下班就往回走。”

    顾小影很满意。

    转眼,就到了周五。

    周五晚上,管桐依照惯例,还是习惯性地在吃完晚饭后拿出了一份南方周末。

    顾小影很无奈。但为了保持良好的情绪,她还是和颜悦色地把报纸从管桐手里抽走,然后拽他一起看电视。管桐向来不喜欢看浪费时间的综艺节目,但是老婆像八爪章鱼一样缠在身上,这种久违的家庭感觉让他觉得很温暖,温暖得令他不忍心拒绝。于是便以前所未有的耐心陪顾小影看电视,听电视里的综艺主持人把电视内外的人都逗得哈哈大笑似乎是第一次,他发现,这种“无聊”的节目还真的具有舒缓神经、渲染温情的作用。

    于是顺理成章——等到看完电视洗完澡关上灯,当某人又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时候,管桐忍不住凑过去,从对方最怕痒的耳垂开始一点点地咬。某人不停地发出“唧唧咕咕”的笑声,手脚都不老实,让人很怀疑是不是有被踢残废了的可能。管桐好不容易才把面前碍事的衣服都剥掉,月光下女人白皙的皮肤像削了皮的白萝卜(很久很久以后,当顾小影听到这个比喻时,怒:好歹也得是剥了壳的煮鸡蛋吧?怎么能是白萝卜呢?管桐你是学美学的吗?)

    但是不得不承认“小别胜新婚”这句话到底还是很科学的——顾小影在依稀的光影里伸手摸摸管桐的脸,看着管桐的眼睛,吻上他的脸颊。管桐侧头,在顾小影的脖颈上亲一下,听到细微的嘤咛声,这声音好像一小枚溅落的火星,顷刻间点燃冬天里的暖意融融。内陆城市的冬天很干燥,然而顾小影还是能感受到环抱着管桐的手臂上泛出浅浅的湿,有呼吸从胸前一路延伸开去,空气里的凉意远不能抵挡体温升高时灿烂灼热的光芒。最动情的时刻,顾小影使劲咬一下面前的肩膀,管桐几乎连停顿都没有,仍然带她在有光的地方飞翔。

    这不是个好习惯——咬完后顾小影就内疚了——她总是咬他,每次都咬他,他抗议过,可是她真的改不了。她需要这种活生生的存在感,有肌肤的弹性,汗水的气息,黑夜里,光芒膨胀成快速窜过的电流,她都能感受到脚趾弯曲的力量,让她恨不得把胳膊收得紧一点、再紧一点,告诉自己,这是切实可拥的人,这是切实可拥的幸福

    然而似乎这一次,在顾小影的幸福里,出了点岔子。

    嗯,真是难以启齿的岔子啊事后,顾小影这样想。

    事情是这样的:刚才说过了,最动情的时刻,顾小影咬过管桐的肩膀,可是管桐几乎连停顿都没有,仍然带着自己的小媳妇在光芒四射中飞翔唉,当然飞翔是件美好的事,可是如果一直飞啊一直飞啊就是不落地,那多累啊偏偏,顾小影觉得已经飞得很心满意足了,可是有人还在飞啊飞啊飞啊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按照顾小影对管桐做这件事情的全部程序的了解,现在都该落地很久了,可是为什么他还在飞啊飞啊飞啊漫长的飞行过程中,顾小影终于发现刚才所有的光芒啊、电流啊都瞬间汇集成一个大坑——苍天啊,只飞不停坑死人啊!

    于是很久很久以后,当管桐终于飞完了的时候,顾小影觉得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悲愤了。

    她不明白:是因为自己很久没有参加此项运动,所以缺乏锻炼?还是管桐实在是老当益壮、老有所为?三十好几的人了,他不累吗?

    按理说此时此刻她作为人家的老婆,应该由衷赞颂一下自家男人的“人老心不老、心老力不老”的,可是请原谅顾老师吧——在有气无力、大脑缺氧的情况下,她脱口而出的只能是她心底的那句话:“管桐,你就不能快点结束吗?”

    噗——满屋风情,在管桐惊愕地抬起头来的刹那,消失殆尽

    可是,最让人无奈的是,管处长你完全可以斥责你老婆的污蔑与诽谤的啊,你为什么要说实话呢——寂静的空气里,大约过了几秒钟,管桐偏偏很沮丧地说了句:“唉,我也想啊,可是很难啊!”这回真的连点风情的影子都没了

    可是顾小影不是地球人,大家不能拿常理推断她,因为她居然努力撑开眼皮,很坦然、很从容、很家常地问:“为什么?”

    管桐郁闷地摇头:“不知道。”

    “好在最后成功了”顾小影想了想,闭上眼舒口气“成功就行!”

    她是这样想的:不管过程咋样,有结果就好!要的就是这点“84消毒液”嘛!这是宝贵的“84消毒液”啊!虽然自己现在很想去洗手间,可是得忍着啊!

    她这样想着想着,大脑中就渐渐展开一副生动的3d动画场景:一大群卡通小士兵,戴着小钢盔,在隧道里喊着口号、呼啸着往前冲。前面一批累死了,后面一批踩着倒下的弟兄们继续冲上去!又一批累死了,新的一批冲上去终于,一个勇敢、坚强、有力量的小士兵成功地一跳——砰地一声冲入一个白色大球的内部,于是,他新生了!

    这样遐想的功夫,管桐已经出出进进地把自己拾掇干净了,然后躺回来,很失落地把脸埋在他老婆的颈窝里:“你还好吧?”

    “我是很好啦,”顾小影故作慈爱地摸摸管桐的头“不要有压力,老公,我看网上说,如果太劳累,比较不容易达到很high的层次啦。”

    “唉,”管桐叹口气,皱眉头“难道我真的老了?”

    顾小影努力撑着眼皮安慰他:“谁说的?你不是成功了吗?而且你这个时间长啊——这是活生生的‘宝刀不老’啊!”管桐瞥顾小影一眼,看她困得眼都快睁不开了,心里泛起一阵柔软的心疼,伸出胳膊揽过她:“睡吧,这几天我不工作了,好好休息一下。”

    “噢耶,”顾小影使劲打个哈欠,满意地缩到管桐怀里,嘟囔“早就该这样了。”

    说完这句话,她一秒钟都没耽搁,迅速奔往了通向甜蜜梦乡的道路上——管桐在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她居然已经睡着了!

    他看看顾小影睡着的脸,再叹口气,伸手给她掖好被子,这才转身睡去。

    睡着前,管桐心里有些难以言说的滋味,稍纵即逝,也不好形容。

    (4)

    可是如果然而假设顾老师如此辛苦,却仍然在半个多月后再次迎接了“小队长”的到来,那会怎样呢?

    大清早,顾小影死死盯着验孕棒上的一条红杠,第一个反应是难以置信!第二个反应是痛不欲生!

    真是不能相信这个惨淡的事实啊——顾老师毅然拿出另外一根验孕棒,可是苍天可鉴,她的眼睛很好,没有幻视,真的、真的仍然是一条杠杠啊!

    顾小影崩溃了:所谓怀孕,不就是一颗精子和一颗卵子,它们于千千万万颗精子的包围中相遇了,没有早一秒,也没有晚一秒,就那么遇见了于是,它们拥抱、渗透、合二为一这有什么难?

    可是为什么,当真正脱了小雨衣之后,才发现这件事情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欲哭无泪

    于是,经过一夜的思考,第二天,顾小影给管桐布置了一个看似简单的任务:“五一”前后的七天时间里,必须每隔一天为生孩子这件事奋战一次!

    布置任务的时候,顾小影又忍不住想起上次飞啊飞却死活不落地的悲惨遭遇,其实也有些发怵,但想想时间毕竟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自己也命令管桐必须保持充足的休息,从而重出江湖按理说,这次应该不会让人失望吧?

    可管桐快愁死了——七天,机关里缺一个科员或者几个办事员都没问题,可是缺一个副县长,这得耽误多少事儿?

    因为顾小影是发短信下达的这个命令,所以管桐看着自己的手机没法不气闷:不就是生孩子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挺顺其自然的一件事,每月都有一次机会,又不是高考,一年才一次,她急什么?

    你没看见他家的台历啊——只要看看台历就知道某天排卵试纸显示是一深一浅还是只深没浅。按照台历的指示,他再想老婆,也得掐着时间回家;再想随心所欲,也得在床上按照最标准、最保险的姿势完成程序;就连他想给老婆个高潮也被他老婆一句“抓紧点,弄出来就行”给堵得哑口无言。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他基本过着这样的生活——回家要定时,一月一次的见面只能选择在他老婆的排卵期;做ài要频繁,恨不得把所有精液都释放在这充满希望的几天里;射精要保量,只要能达到这个终极目的,是否有快感早已经不重要;缠绵可取消,程序完成后他老婆立刻一副大功告成的表情打着哈欠闭上眼,没等他说话她已经睡着了

    管桐叹口气:这到底做的是“爱”还是任务?

    扣着个完成任务的大帽子,管桐第一次觉得,自己在他老婆眼中基本就只是一个活动精子库而已

    然而管桐没想到的是,他老婆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行动力!

    五月中旬,刚好系里有个老师要筹备婚礼,顾小影欣然与其换课,于是“五一”前夕的四天时间里,顾小影就不需要到校上课了。四天啊!加上“五一”三天假,再参照自家台历上的记录表顾小影掐指一算,顿时喜上眉梢!

    于是,意料之中,几天后,管桐在蒲荫长途汽车站,怀着半腔震惊和半腔思念,迎接了顾小影的到来。因为当天还要上班,故而管桐安排好顾小影之后就回了办公室上班,而顾小影休息了一下便自己溜达着去大街上闲逛。

    说到蒲荫,它在省内的经济情况属于欠发达地区,所以县城的水平也不过等于发达地区的乡镇效果:比如县城主干道上有家气质很古老的商店,挂着的招牌上还是斑驳不堪的“供销社”三个字但不管怎么说,这还是去过蒲荫很多次的顾小影第一次如此快乐地在县城的大街上逛。

    以前去的时候,因为时间短,管桐有时候还要加班,所以顾小影只能自己在招待所的房间里看电视。只有等他加班完毕,才会带她去县城有特色的饭馆里吃饭,再在街上转一转。以管桐的气质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本地人,所以尽管低调,本地老百姓也很少有人看县里的新闻,但很多人还是认得出他。顾小影不喜欢这种感觉——有人阿谀奉承,有人淳朴真挚,有人畏惧瑟缩尽管形形色色都有,可惜她都不怎么喜欢。

    她心里的管桐,其实从来都是那个穿着白衬衫看书、看材料或奋笔疾书的管桐,是那个从远处走来,一伸手便抱她满怀的管桐——他其实更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而不是官员。官员,在她的印象里,是把持权力的、威严的人,相比之下管桐太温和了,她怎么都想象不出这样一个大学生感觉的人怎么能管一个县里的一大摊子事?

    唉,算了算了,不想了。管桐再书生气,也已经在此地扎根一年。一年里,他有时候也会说起现今基层官场“少帅老将胡子兵”的种种难为之处,要一边想着怎么与其他的副县长协调,一边琢磨着怎么和因为自己的空降而被阻了前路的几个“老人们”交涉有时候顾小影也会把从爸妈那里听来的案例说上一两个,但绝大多数时候是倾听——听他说基层的酒风如何盛行,听他说有些实事多么难办,听他说跪在县政府门口的老百姓怎样涕泪横流,听他说他也无法避免的震撼、心酸以及很多时候的无能为力。

    她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晚上的时候管桐回来了,他进门的时候顾小影正倚在床头看电视。电视里在播放一个关于被拐卖儿童寻亲的故事,顾小影看得泪水涟涟,正撕着一卷卫生纸擦脸。中间看见管桐进门,只泪汪汪地送给他一个“回来了”的眼神。

    管桐好奇地探头看电视,恰好看见被拐卖儿童的生母挣脱若干人的搀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喊着给救孩子回来的民警磕头的场景。被拐卖的孩子站在一边,木然地看着身边激动的人群,那眼神竟然是陌生而疏远的。

    顾小影哭得眼都肿了,看着管桐说:“真可怜,自己的孩子被拐卖了,回来的时候都不认识自己,可怜她和她老公快找遍一个中国,找了六年才把孩子等回家。养父养母那边也舍不得孩子,孩子还觉得警察和生父母拆散了他的家。呜呜,我还没当妈,都能想象到,谁要是把我的宝宝偷走了,我会疯了的,呜呜”

    她咬牙切齿:“这些杀千刀的人贩子,还算是人吗?怎么不枪毙?要我说死十回都罪有应得!最好死了再鞭尸,埋了再掘坟!”

    管桐吓一跳,回头看顾小影,只看见两只核桃一样的眼,只好叹口气,伸手关了电视,再去拿块冷毛巾,一边把她揽进怀里捂着眼一边说:“不哭了,以后一定要把自家孩子看好。”

    顾小影啜泣两声,扯掉毛巾,抬头看管桐,一脸可怜相:“可是,老公,咱自家孩子还没影呢。”

    “迟早会有的,”管桐拍拍她的脸“洗澡去,睡觉。”

    顾小影“哦”一声,爬起来往洗手间走。管桐看着顾小影的背影,再恍惚着想起那天晚上宾馆里小夜灯下蒋曼琳的身影,突然有点感慨——似乎,也不过就是两年,虽然他们都还很年轻,却仍然不由自主地找到一种感觉,叫做“相濡以沫”

    至于这个晚上的最终成果,说起来还算顺遂——虽然也折腾了很久,不过顾小影总算在筋疲力尽之前怀着满腔忐忑盼到了“84消毒液”的降临。睡着前,她有点恍惚,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逼管桐逼得这么紧,似乎只是一种下意识,是一种她自己都挣脱不了的渴望,就好像一个蛊一样,带着浓烈的期待,把她深深吸进去对此,她只能解释为自己是个急性子,想要做什么事情就要赶紧去做。可是偏偏,这件事,急也急不得。

    然而,他俩到底还是没有躲过这个预料中的劫。

    七天里,尽管还有三天假期,但管桐一共上了六天班,加班四次:据说节后省里在蒲荫有个现场会,所以县委县政府相关人员谁也没把这个节过好。

    连管桐自己都摇头叹气说:“以前只知道省委定期组织调研、考察、现场会是给地方展示工作成果的机会,现在才知道,活动多了,不是扰民而是‘扰吏’——说起来,地方小吏也不容易啊!”顾小影没办法,只能自己陪自己玩:看看电视,逛逛大街,上上网县城里只有一个老式的电影院,正在演的是省城里已经下线很久的一部电影,顾小影当怀旧,居然也进去看了两遍。

    在这种工作强度下,顾小影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变成了事实——第五天的时候,饶是管桐满头汗,自己都撑不住了轰然躺倒,也没把顾小影期待的“84消毒液”盼出来。

    朦朦胧胧的夜灯下,顾小影盘腿愣愣地坐在管桐身边,看看管桐筋疲力尽的神情,不相信似的伸手摸一摸,差点哭出来:开始的时候明明好好的,可是现在,怎么比蝴蝶结还软啊她忍住心头的失望,也不敢告诉管桐今天是“危险期里的危险期”她有点后悔了——如果把前几天的精力攒到今天,该多好?

    可问题是,攒着就有用吗?

    她扭头看看管桐疲惫的脸,心里一阵矛盾、一阵内疚,再听见管桐闷声闷气地问“你还好吗”的时候,她除了缩到他怀里,安慰他“我很好,不急”之外,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因为,她知道,他都不信她“不急”

    可是,她能做什么呢?

    壮阳药?这不至于吧管桐才三十四岁。

    食补?似乎可行可是,也太昭然若揭了。

    若无其事等下次?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就这样,顾小影终于在胡思乱想中睡着了。

    是她睡着之后,管桐侧头看她一眼,才深深叹口气,皱起眉。

    他有点恐惧地想起一个词,一个是男人都忌讳的词——ed。

    他想起顾小影刚才在灯光下一闪而过的沮丧,想起她临睡前故作不在乎的笑脸,她甚至安慰他:“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他是中文系毕业,以前倒不知道,岳飞的满江红还可以引申成这种意思。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废了可是,前阵子不是还好好的?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哆嗦一下,想起以前很多个浓情蜜意的夜晚里,当火花散去后,顾小影趴在他身上,伸出手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绕一下、再绕一下,然后抬头,眼神亮晶晶地笑:“好软,让我抻抻,打个蝴蝶结”

    那时候,这是他们私密的暗语,象征大团圆的美好结局。

    而如今这个“蝴蝶结”她会怎么想?

    带一点朦胧月光的黑夜里,管桐把胳膊从顾小影脖子下面抽出来,烦躁地翻个身,再叹口气。

    他其实更理不清的是:他自己要怎么想?

    就这样,七天假期结束,管桐到底还是没有完成顾小影期待中的任务:因为从那天以后“蝴蝶结”就一直是且只是“蝴蝶结”了

    回省城的长途车上,顾小影半睡半醒间想起了管利明的指责、爸妈的期待和周围人貌似好心但实际上压力重重地关怀,再想到那让自己满怀期待、屡次煽动却仍然保持柔软本色不动摇的“蝴蝶结”忍不住,眼眶就湿润了。

    她都没法告诉任何人:这一刻,绝望好像洪水,铺天盖地,将她淹没。

    (5)

    就在顾小影经历着一场对她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的大事件的时候,她不知道,省城里,段斐和许莘的生活也算是电闪雷鸣了。

    起因是四月末,果果一直咳嗽不止。症状也奇怪,有点像感冒,但是不流鼻涕不打喷嚏不发烧。可是如果不是感冒,也找不出病根,反正就是咳嗽,且咳得当妈的人心都碎了。眼见着咳嗽了好久,能用的食疗偏方都用了一遍,还是不见康复,段斐没办法,只好又抱果果去了医院。还是省中医的儿科,许莘提前给杜屹北打了招呼,结果本来不是杜屹北的班,他也急匆匆赶过去亲自给果果看病。段斐急归急,但很感动,而许莘似乎也是第一次发现——居然被顾小影说对了,找个大夫还真是挺不错。

    杜屹北认认真真地给果果检查,看看咽喉,听听胸腔,段斐在一边看着,忍不住问:“医生,果果没事吧?”

    杜屹北检查完了,抬头摘了口罩微笑:“没事,这个季节干燥,不少孩子都咳嗽,我给你开张方子,中药调理一下。”

    他开始在药方上开始写字,荆芥、桑叶、薄荷、川贝、银花一边写还一边嘱咐:“止咳糖浆就不要喝了,像葱、姜、蒜、韭菜之类的辛辣食品和鱼类也不要吃了,别滥用药,调理一下就会好。”

    停笔的时候看看果果泪眼朦胧的小脸,他又笑一笑补充:“她这个时候应该正是味觉敏感的时候,可能会嫌中药苦,所以药汁温度尽量保持在37度以下,也可以稍加点冰糖、白糖,能减轻苦味。一般来说,100毫升药汁分六七次喂完就可以。”

    他这样说话的时候目光温和、神态安然,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气场——不是老中医那样的气韵沉厚,也不是普通年轻人那样的阳光张扬,是什么呢?许莘也形容不出来,但反正感觉不错。再加上他认真给孩子检查、写药方时的那种模样,居然奇迹般地让许莘想起“认真的男人最好看”这句话。

    说实在的,这时的杜屹北,无论是气质还是外观,都在一瞬间让许莘有点动心。

    可是,许莘又忍不住想:她是想找个有共同语言的人啊,虽然不至于是同行,可至少也得聊得来吧?可杜屹北,他是学医科的,而医学和艺术这似乎完全不搭界啊!

    “想什么呢?”许莘正天马行空的时候,段斐抱着果果碰她一下“陪我拿药去。”

    “哦。”许莘如梦初醒地回头,刚准备拿药方,却见杜屹北已经跟着走出来,笑着对她们说:“我去吧,你们稍等。”

    “这怎么行?”段斐急了“已经很麻烦你了。”

    “没关系,”杜屹北笑一笑“你们坐着等我一下。”

    段斐急忙再碰碰许莘:“你跟着一起去,交费回来我报销。”

    “哦,”许莘乖乖地点点头,第一次没有反抗她姐的刻意安排,冲着杜屹北的背影喊“等我一下。”

    杜屹北站在电梯前,略一挡住电梯门,回头道:“快点。”

    电梯里的光线射出来,照到他身上,那身白大褂一下子被镀上一层好看的金色。那也是第一次,连很少看言情小说的许莘都知道了,为什么顾小影总能被小说里那些温和的男医生形象弄得五迷三道的——因为真的很好看啊!

    就这样,傍晚,段斐抱果果回家,许莘留下替段斐请杜屹北吃饭以示报答。杜屹北很爽快就答应了,但提出个交换条件是饭后他请许莘喝茶。许莘点点头,主随客便,吃饭的地点就依杜屹北的建议选在中医院附近一条巷子里——只是一家普通的小海鲜店,但地道的菜式让许莘屡次表示一定要带馋猫顾小影来感受一下什么叫做“好酒不怕巷子深”她一边吃一边兴致勃勃地给杜屹北讲起自己和顾小影是怎样吃遍省城小餐馆无敌手的,杜屹北笑眯眯地听着,还不忘随时给许莘递纸巾、倒茶水、盛汤。许莘来不及说谢谢,便只能在心里感叹:多少年没被人这么绅士地照顾过了,还真有点不适应。

    席间的话题当然也是愉悦的——许莘谈起自己的职业就眉飞色舞,那不单纯是种职业满足感,或许还是一种因为兴趣或者爱好而生的由衷的幸福感。她谈自己喜欢的童书,尤其是她最喜欢的绘本,讲那里面线条与色彩的结合,言简意赅却感人至深的故事她绘声绘色地给杜屹北讲一个叫做爷爷变成了幽灵的故事,杜屹北看着面前这个不过几面之缘的女孩子的脸,奇迹般地觉得似乎很久以前就认识。

    许莘讲得很专注,眼睛睁得大大的,讲着讲着就含了雾气:“有一个小男孩叫艾斯本,他最喜欢自己的爷爷了。可是突然有一天,爷爷倒在大街上,死于心脏病发作。艾斯本伤心极了,每天都在哭。直到一个晚上,爷爷突然就回来了!他坐在艾斯本的橱柜上,瞪大了眼睛看着黑暗。艾斯本就问他说‘爷爷你不是死了吗?’,爷爷说‘我也以为我死了’。艾斯本恍然大悟说‘爷爷你变成了幽灵’!”

    杜屹北看着许莘,点点头,也很感兴趣的问:“然后呢?”

    “从那天晚上,每到爸爸妈妈睡觉后,爷爷就会来看艾斯本。艾斯本很高兴,可是爷爷说他一点都不快乐,因为不能总是做一个幽灵啊!艾斯本就去翻自己的一本关于幽灵的书,书上说,如果一个人在世的时候忘了做一件事,他就会变成幽灵。艾斯本问爷爷‘爷爷你忘记了什么事呢’,爷爷叹口气说‘要是我知道就好了’。于是艾斯本决心帮爷爷想起来他忘记的那件事,他和爷爷一起回到了爷爷过去的家,看着墙上的照片,回忆起很多事,比如爷爷和奶奶约会时的那个吻,爷爷有了儿子之后被尿了一身的尿,甚至想起来从院子里采来的草莓的味道,以及电视上看过的帆船的节目可是,这些都不是爷爷所忘记的那件事。”

    许莘摊摊手,叹口气,喝口茶。杜屹北拿起茶壶再给她续点水,问:“然后呢?”

    “第二天晚上,爷爷又来了,艾斯本又和爷爷在镇子上转来转去,可是爷爷还是没法想出来他忘记了什么。天亮以后,爷爷走了,艾斯本告诉自己的爸爸妈妈说他看到了爷爷,可是没有人相信他,所有人都觉得这是艾斯本在做梦。艾斯本很失望。那天晚上,艾斯本又没有睡觉,而是一直在等着爷爷,可是爷爷没有来。他从窗户爬出去,悄悄地围着房子找了一圈,呼唤着爷爷,可是没有找到爷爷。他还去了爷爷家,去了镇子上,最后才疲惫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接过没想到爷爷正坐在橱柜上看着他笑。艾斯本生气了,说‘有什么好笑的’,爷爷却说‘艾斯本,我想起来了,那件事是和你我有关的一件事’。”

    说到这里,许莘停了一下,她的眼眶有点湿润,杜屹北看着她,静静地,也不说话。

    “然后,爷爷说‘艾斯本我想起来我忘记什么事了’。这样说着的时候,爷爷不笑了,”许莘顿一顿“爷爷说‘我忘记对你说再见了,我的小艾斯本’”

    许莘终于忍不住抽一下鼻子,低头喝水。杜屹北轻轻叹口气,道:“很感人的故事。”

    许莘有点怅然:“没有这种经历的人恐怕都体会不到我爷爷离开我的时候,也是这么突然。后来的很多年里,我都在想他欠我一个‘再见’呢。他一手带大的小姑娘,他都没来得及告别”

    杜屹北看着许莘,似乎突然间就被那种发自内心的情绪所感动,他在心里想:如果说他很喜欢听眼前这个本来并不算太熟悉的女孩子说话这代表什么?

    也是直到这时,许莘抬起头,才发现似乎一直都是自己在侃侃而谈。

    她略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是不是我话太多了?”

    杜屹北摇摇头:“没有,虽然我一直在儿科工作,接触的也是小孩子,可是从来没有人给我讲这么感人的故事。”

    许莘也笑了:“谢谢。”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真挚,所以杜屹北不知道她心里的那些起伏的情绪。她其实是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的专注以及轻微的失态,但看着杜屹北的表情,她知道了他的确并没有什么反感——这令她觉得温暖并贴心。

    这俩人吃饭很快,吃完的时候还不到七点。许莘掏出钱包结账,杜屹北并不阻拦,反倒是店主见杜屹北是熟客,没多说话就打了折。转身出了店门,杜屹北随许莘去了她常去的一家咖啡馆。虽然是学中医出身,但他难得地不絮叨——不讲咖啡不好,也不讲晚上喝茶不健康,这倒让许莘觉得很惊讶。

    结果点餐的时候许莘就忍不住又暴露出自己不厚道的那一面,问:“我喝奶茶可以吗?”

    杜屹北笑了,一笑又有两个酒窝:“可以。”

    许莘转转眼珠子:“喝咖啡呢?”

    杜屹北又笑了:“如果不影响睡眠,也可以。”

    “如果影响睡眠,但因为喜欢所以偏要喝呢?”许莘不厚道地抬杠。

    “很多人都无法抗拒口腹之欲,所以大可以在不影响自身正常生活的状态下偶尔纵容自己一下,”杜屹北很认真地答“比如你可以上午或者下午喝咖啡,解解馋。晚上明知道影响睡眠还要喝,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看许莘一脸恶作剧的表情,杜屹北也不怀好意地补充一句:“再说你今天见了我,明天就挂两个黑眼圈,别人会不会多想我就不知道了。”

    许莘咳嗽两声,哭笑不得:她还真没看出来,这小大夫不仅反应敏捷,而且还挺善于抓人软肋。看来这小大夫的品性还真是很对她的胃口,既不抠门也不扭捏,举手投足间都挺大方,虽然是医学世家长大,但并没有让人无法忍受的洁癖。他能带她吃风味小店里的特色菜,也能陪她在咖啡馆里喝奶茶——虽然连许莘自己都知道奶茶其实远没有温开水健康,但就冲着杜屹北这份不随便指摘他人生活习惯的优点,许莘已然十分满意。

    她一边喝奶茶一边好奇地问:“在儿科做医生,吵不吵?

    “还好吧,”杜屹北笑一笑,他笑起来的样子丝毫没有上次聚餐时的眉飞色舞,反倒是种宁静温润的气质,倒是很衬一个中医师给人的习惯印象“化验室比较吵,因为小孩子怕抽血。”

    他话音未落,突然手机响起来,他看看手机屏幕,乐了,对许莘说:“我哥,蒋明波。”

    杜屹北一边说一边接起电话:“哥,有事吗?”

    不知蒋明波说了些什么,只听见杜屹北点头说“好”、“行”、“我真同情你”然后才挂断了电话。

    看许莘一脸很好奇的表情,杜屹北无奈地解释:“我哥今晚要来找我住。”

    “你们兄弟俩的感情挺好的!”许莘感叹。

    “感情是不错,不过我更是我哥的避难所,”杜屹北叹口气“我有时候都觉得很庆幸,虽然我妈那人很唠叨,但好歹不像我大姑那么难缠。”

    “你大姑?”许莘不明白“那就是蒋医生的妈妈?”

    “是啊,”杜屹北摇头“她这人,怎么说呢,人还是挺好的,就是”

    他冥思苦想一阵:“就是有点太苛刻了。”

    “苛刻?”许莘依然很纳闷。

    “就是说她和我们的审美不太一样,她能看上的姑娘我哥都看不上,可是我哥看上的姑娘她都能挑出毛病来。”

    “哦,我明白了,”许莘点头,选了个中性词来修饰“就是说她挺有主见的。”

    “那是太有主见了,”杜屹北很无奈“像我表姐,就是蒋明波的亲姐姐,人家和男朋友谈得挺好的,就是被我大姑生生拆散的!其实我大姑也是为了我表姐好,她怕我表姐嫁到农村婆婆家会吃苦,所以极力反对她嫁给一个农村出来的小伙子。当然那人我是没见过,不过我觉得换了我妈是不会这么强硬的。”

    许莘点点头:“你家是知识分子家庭嘛,应该还是挺开明的。”

    “其实我爸挺迂腐,还挺保守,”杜屹北好像卯足了劲要给许莘讲解自家的人物特征,优缺点综合介绍以增强全面了解“不过还是比较尊重我的,找女朋友这件事,当然最后还是我说了算。”

    许莘奇怪地看杜屹北一眼,她当然猜到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心里也确实有几分欣慰——这么资优的一个青年才俊,能对自己说这些话,其实也是一种肯定了吧?虽然她也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在自作多情,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优秀的一个人会看上自己这个不年轻、不水灵的候选人,不过,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作为一个二十八岁的大龄剩女,其实依然可以迎来明媚的春天?

    可是对杜屹北其人的了解到底还是比较少,许莘说话很谨慎:“在我家,我爸妈也是很尊重我的意见的。”

    杜屹北很高兴:“其实这样最好,看看我表姐就知道,父母虽然是一片好心,有时候也不一定有英明决策。说到底,过日子的是你自己又不是别人,还是自己的判断最重要。”

    话说到这里,许莘已经完全明白了——杜屹北这完全就是一种近乎“兜底”的聊天方式了,因为对普通的陌生人或者一般的朋友,这种家庭生活类的信息近乎隐私,压根没有拿出来聊天的必要。

    她有点不太能相信自己的好运气——难道,真的还能让她遇见一个自己觉得不错的人,而恰巧对方也觉得她不错?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她觉得有点恍惚。

    直到又一个电话打来,在杜屹北接电话的刹那,许莘听到一个似乎在哪里听过的称呼:“曼琳姐,你饶了我吧,我又不是110,没有查失踪人口的能力我知道,可是我这次真的没有私藏我哥不信你去找啊!行,我给你我家的钥匙,你要是能在我家里、我宿舍里找到我哥,我明天陪他去相亲还不行吗?”

    絮叨了几分钟,杜屹北终于叹口气挂断电话,看着许莘抱怨:“我表姐,估计也被我大姑逼得快疯了,跟个警察似的,一个劲问我我哥的下落。我看她就是被我那个警察姐夫给影响的,看谁都像嫌疑犯。”

    “可是,你好像不仅仅是嫌疑犯,”许莘盯着杜屹北看“你明明就是同案犯!”

    “嘿嘿,”杜屹北乐了“多亏我聪明,给我哥找了个秘密藏身的地方,是我同学出国后委托我帮他照看的房子,那里我姐肯定找不到!”

    “哦对了,”许莘灵光一闪“你刚才说,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谁?我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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