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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中文网 www.92zw.net,墓畔回忆录(墓中回忆录)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题外话:旧小说——新小说——理查森——瓦尔特?司各特

    上世纪末,小说是一种受到普遍排斥的体裁。已去世的理查森被人遗忘了;他的同胞觉得他的文笔中有他生活过的下层社会的痕迹。菲尔丁还能站稳脚跟;别具一格的斯特恩已经过时了。还有人读韦克菲尔德的副本堂神甫。

    如果说理查森的文笔不行的话(我们是外国人,对此无法判断),他将无法生存,因为作家仅仅是靠文笔存在的。与这个真理相对抗是徒劳的:一部精心构思、用逼真的肖像点缀、充满其他长处的作品,如果文笔欠佳,是注定要失败的。文笔千姿百态,是无法学习的;这是上天的恩赐,是天才。但是,如果理查森被抛弃仅仅因为作品中有某些高雅社会不能容忍的粗鄙词语,那么,他可以重新获得生命。正在进行的革命降低了贵族,提高了中产阶级,将使人们对于家庭日常琐事和下层语言的痕迹不再那样敏感。

    从克拉丽斯和汤姆?琼斯,衍生了英国现代小说家族的两个分支,家庭图画、家庭悲剧小说和冒险及社会图画小说。理查森之后“西城”风俗闯入小说:小说中充满城堡、贵族和贵夫人、湖畔风景、跑马场、舞会、歌剧院和拉内拉赫的故事,连同没完没了的闲聊和唠叨。背景不久就转移到意大利;情人冒着可怕的风险,并且忍受令狮子感动的心灵痛苦越过阿尔卑斯山:“狮子痛哭流涕!”一句颇风趣的话被接受了。

    半个世纪以来淹没英国的成千上万部小说当中,有两部长盛不衰:迦勒?威廉和修道士。我在伦敦居留期间,不曾见过戈德温;但我两次碰见刘易斯。他是一位年轻的下议院议员,非常讨人喜欢,举止很像法国人。巴鲍德的作品是另一种风格。安娜?拉德克里夫的作品另具一格。巴鲍德夫人、埃奇沃斯小姐、伯内特小姐等的作品,据说有可能站住脚。蒙田说:“应该运用法律,制裁那些无能又无用的作家,就像制裁流浪汉和懒虫一样。将我和另外一百个作者从人民手中驱赶出去。粗制滥造的作品成了这个失去控制的世纪的征兆。”1

    1引自蒙田随笔集?论虚荣心。

    但是,这些深居简出的小说家、乘公共马车或敞篷马车的小说家、湖畔和深山蛰居的小说家、废墟和鬼魂小说家、城市和客厅小说家的不同流派,都消失在瓦各特?司各特的新流派之中,如同诗人争相仿效拜伦勋爵一样。

    我在伦敦流亡期间,这位著名的爱尔兰画家以翻译歌德的贝利欣根开始他的文学生涯。随后,他继续以诗歌知名,后来,他的爱好转向小说。我觉得他似乎建立了一种不伦不类的体裁;他败坏小说和历史;小说家动笔写历史小说,而历史学家写小说化的历史。如果说,我读司各特的作品时,有时不得不跳过没完没了的对话,那是我的过错;但是,在我看来,司各特的伟大功绩之一,是大家都愿意读他的书。比起为了讨好而不顾分寸,使人感到有趣而不违背章法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比起扰乱心灵的平静,控制心绪更加困难。

    伯克使英国政治滞留于过去,司各特使英国人倒回到中世纪:人们写作的、制造的、建筑的,都是哥特式的:书籍、家具、房屋、教堂、城堡。但是,大宪章时代的地主是今天邦德街的“时髦人士”;这轻浮的一代在古代庄院里露营,等待新一代来将他们赶出。

    一八二二年四月至九月

    于伦敦

    题外话:新诗——贝蒂

    在小说转向“浪漫状态”的同时,诗经受?了类似的变化。柯珀抛弃法国派,使民族派复活;布伦在爱尔兰开始同样的革命。在他们之后,接踵而来的是抒情诗的复兴派。介于一七九二年和一八年之间的这些诗人当中,有好几位属于“湖畔派”(这个名称今天继续沿用),因为小说家们住在坎伯兰湖和威斯特摩湖畔,而且有时讴歌它们。

    托马斯?穆尔、坎贝尔、罗杰、克雷布、伍德沃斯、骚塞、亨特、诺尔勒、霍兰男、坎宁、克洛克仍然在世,继续为英国文学争光。但是,必须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才能鉴别当地人才能够领会的表现内心世界的文学作品的价值。

    现代文学方面,任何人只能充当用本民族语言写的作品的权威评论家。你认为你精通外国语是徒劳的,你没有吮吸过乳母的奶汁,你没有从襁褓时代起就在她怀中牙牙学语;你不能摆脱你的乡音。关于我们的文学,英国人和德国人有一些非常奇特的看法:他们称赞我们鄙视的东西,他们鄙视我们热爱的东西;他们不懂拉辛,不懂拉封丹,甚至不能完全理解莫里哀。你要是知道,在伦敦、维也纳、柏林、彼得堡、慕尼黑、莱比锡、哥廷格、科隆谁是我们的最伟大作家,你要是知道人们在那里热衷读的和不读的东西,你会哑然失笑的。

    如果一位作者擅长措辞,外国人永远无法理解这种长处。才能越深刻、越有个性、越具有民族性质,这些秘密越难于被并非才能诞生地的人所理解。我们凭口头一句话赞美希腊人和古罗马人;我们的赞美是世代相传的;而希腊人和罗马人不会嘲笑蛮子们的判断。我们当中有谁能像讲希腊语和讲拉丁语的人一样,领会狄摩西尼和西塞罗的散文的和谐,阿尔赛和贺拉斯的诗歌的节奏呢?有人断言说,真正的美适用于所有时代、所有国家。感情美和思想美是这样;但文笔美不是。文笔不像思想一样是国际性的:它有它的故乡,一个属于它的天空和太阳。

    我在伦敦流亡期间,一八年或一八年之前,布伦、梅森、柯珀去世了;他们结束了一个世纪;我开始一个世纪。我从流亡地回国两年之后,达尔文和贝蒂死了。

    贝蒂宣布诗的新世纪诞生。吟游诗人或才华的进步,描写缪斯对一位行吟诗人最初的启迪,诗人还不知道令他备受折磨的灵感。很快,未来诗人将在暴风雨中坐在海边;很快,他将抛弃乡村游戏,到僻静之处听远处传来的风笛声。

    贝蒂经历各种各样悲哀的梦幻和思想,而成百个诗人自以为是这些感情的“discovers”(发现者)。贝蒂打算继续他的诗;的确,他创作了他的第二首歌:一天晚上,埃德温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山谷底升起;那是一个孤独者发出的呼喊;他看破红尘,躲进幽静的山谷,以便在那里沉思默想,歌唱造物主的奇迹。这位隐士启发了年轻的吟游诗人,向他披露了他的才能的秘密。念头是极好的;但执行起来没有那样顺利。贝蒂注定要流泪的:他儿子的死使父亲心碎了:他像失去奥斯卡后的奥西昂1,将他的竖琴挂在橡树的树枝上。也许贝蒂的儿子,就是那个父亲歌唱过、但他在山上不再看见脚印的年轻的吟游诗人。

    1奥西昂(ossian):苏格兰传说中的诗人。

    一八二二年四月至九月

    于伦敦

    题外话:拜伦勋爵

    在拜伦的诗句中,看得出对吟游诗人的惊人模仿。我在英国流亡时期,拜伦勋爵在哈罗兹中学读书;中学在一座离伦敦十里的村庄里。他是孩子,我还年轻,同他一样默默无闻;他在爱尔兰的欧石南丛中、在海边长大,我也一样,在布列塔尼的荒原上、在海边长大;同我一样,他喜欢读圣经、奥西昂;他在新斯迪德修院歌唱他的童年,如同我在贡堡歌唱我的童年。

    “当我这个山里孩子,在黑色的欧石南丛生地摸索,攀登你倾斜的峰顶时,咽,白雪皑皑的摩尔温山呀,我听山下的激流轰鸣,或看云雾在我脚下缭绕,酝酿着风暴”

    当我在伦敦教区奔走的时候,我穷困潦倒,曾经无数次从哈罗村前经过,但不知道村里住着多么伟大的天才。我坐在公墓的一棵榆树下;一八七年,我刚从巴勒斯坦回来时,拜伦勋爵在那棵树下,写了下面的诗行:

    spotofmyyouth!whosehoarybranchessigh,

    sweptbythebreezethatfunsthycloudlesssky

    在我度过童年的地方,微风吹拂着光秃秃的树枝,而晴空万里,空气清新!我如今独自在那儿踯躅,而过去我常常同我爱的人脚踩你柔软的青草;当命运使胸中洋溢的热情变得冰凉,当它使忧愁和激情平息过去,我的心在这儿跳动,将来也许在此休憩。在这片我的希望苏醒之地,我能够进入梦乡吗?脚踏我过去走过的土地被我年轻时的朋友哀悼,被今天的世界忘记!

    而我将写道:你好,古老的榆树!幼年时代的拜伦曾在这里沉湎于童年的幻想,而我在你的荫蔽下幻想勒内;以后,诗人到这里来构想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拜伦要求他童年时代嬉戏的墓地,给他留下一个朴实无华的墓穴:他的荣耀不会让他实现这个无法实现的请求。现在的拜伦与过去的拜伦不可同日而语;在威尼斯,我到处看见他的身影。几年之后,在这座我过去到处看见他的名字的城市里,我看见他的名字被抹掉,不留痕迹。丽都岛的回声不再重复他的姓名,威尼斯人不知他为何许人。对于他们,拜伦勋爵已经完全死去;他们不再听见他的马嘶鸣。伦敦的情形也一样,他已被人遗忘。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如果说我经过哈罗的时候,不知道童年的拜伦在那里生活,路过贡堡的英国人也不曾想过,一个在这些树林中长大的野孩子将来会留下几许痕迹。旅行家阿尔蒂尔?扬格曾经路过贡堡镇,写道1:

    1扬格的作品法国游记出版于一七九年到一七九四年。

    “(从蓬套尔松)一直到贡堡,这个地区一片荒凉:并不比休伦人2那里先进;在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当地居民几乎同那里的土地一样粗野,贡堡镇是人们看得到的最肮脏和最艰苦的地方之一:泥土的房子没有窗户,铺路的石头坑坑洼洼,走路绊脚,没有任何富裕生活的迹象。但是,那里有一座城堡,里面甚至住了人。城堡主人有相当坚强的神经,居然敢生活在污秽和穷困之中;城堡主人是德?夏多布里昂先生,此君何许人也?在这一堆惨不忍睹的贫困中,有一个漂亮的湖泊,湖泊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林。”

    2北美印第安的一族。

    这位德?夏多布里昂先生是我父亲;在脾气暴躁的农学家眼中,如此丑陋的偏僻角落仍然不失为高贵和美丽的住所,虽然阴暗和肃穆。至于我,一条在粗陋的塔楼脚下开始攀登的藤蔓,只关心考察我们的收成的扬格先生会看见我吗?

    在一八二二年写的这些文字之外,请允许我再加上一八一四年和一八四年写的内容:这样,关于拜伦的文章就做完了;人们在读了我经过威尼斯时关于这位伟大诗人所讲的话之后,这篇文章就全面了。

    将来,法国和英国两个新流派领袖的会见也许是一件引人注目的事情。他们有共同的基本看法,差不多相同的命运,如果不是共同的生活习惯的话:一位是英国贵族,一位是法国贵族;两位都曾经到东方旅行,一前一后,但两人从未见过面。不同之处,仅在于英国诗人的生活不像我的生活那样,我曾经卷入一些重大事件。

    在我之后,拜伦勋爵去朝拜希腊遗址:在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中,他似乎用他自己的颜色美化了从巴黎到耶路撒冷纪行的描写。在我的朝觐的开头,我再现德?儒安维尔老爷同他的城堡告别;拜伦也向他的哥特式住宅告别。

    在殉道者中,欧多尔从麦西尼亚出发去罗马:“我们的航程是漫长的,”他说“我们看见所有被寺庙和坟墓装点的岬角我的年轻伴侣未听人讲过朱庇特的化身,对眼前的遗址一无所知;而我曾经同先知坐在被毁灭的遗址上,而巴比伦告诉我科林斯的存在。”

    在塞维卢斯1写信给西塞罗之后,英国诗人犹如法国散文家:这样完美的会见对于我特别荣耀,因为我在永恒的诗人之前到达那里,我们在那里有相同的记忆,我们在那里朝拜过同样的遗址。

    1塞维卢斯(sulppcius,约三六三—约四二):高卢人,早期基督教虔修士,历史权威,最著名的著作是圣马丁传。

    在罗马的记述中,我和拜伦勋爵也有共同之处:对于我,殉道者和我关于罗马乡村的信,由于猜到一位杰出天才的灵感而具有无可估量的价值。

    拜伦勋爵的最早一批翻译者、评论家和赞美者,对于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的作者可能读过我的作品避而不谈;他们也许认为这样做会损害他的才能。现在,狂热平静了一点,人们不像过去那样拒绝给予我这种荣誉。我们的不朽歌手2,在他的歌集的最后一卷曾经写道:“在前面一段里,我讲过法兰西应该感谢德?夏多布里昂先生的诗才。我不害怕这句话遭到新诗派反对,它是在鹰的翅膀下诞生的,自然以这样的来源为荣。基督教真谛的作者在国外同样有影响,也许应该说句公道话,承认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的作者和勒内是一家人。”

    2指法国民间诗人贝朗瑞(berangn,一七八—一七一一)。

    在关于拜伦的一篇杰出文章里,维尔曼先生重复了贝朗瑞的观点,他说:“勒内有几页无与伦比的文字,的确,将这种政治特征表现得淋漓尽致。我不知道拜伦是否对此进行了模仿,或者以天才的方式予以革新。”

    我刚才说的,关于勒内的作者和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的作者之间,在想象力和命运方面的相似之处,并不剥夺行吟诗人的一根毫毛。我的缪斯徒步,没有竖琴,能够奈何迪河1的背竖琴、有翅膀的缪斯吗?拜伦勋爵,或者同我一样是他的世纪的孩子,像我和我们之前的歌德一样,将经历爱情和苦难;或者我的高卢船的航程和灯光,在未曾探索的大海上,向阿尔必翁2的船只指明了道路。

    1迪河(dee):苏格兰的一条河流。

    2阿尔必翁(albion):大不列颠旧称。

    而且,相同性质的两个头脑很可能有相同的想法,而别人不能指责他们曾经卑屈地走同样的道路。利用外国语言表达的观念和形象是允许的,为的是丰富我们自己的语言:这是任何世纪、任何时代都见过的事情。我首先承认,在青年时代,奥西昂歌谣、维特、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遐想、自然论,同我的想法是亲近的;但是,我丝毫没有隐瞒我喜欢的作品给我带来的快乐。

    如果在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里面,以不同名字(康拉德、拉雷、曼弗雷德、勒吉阿乌尔)登台的那个独特人物深处的确有勒内的些许影子;如果拜伦公爵偶然让我生活在他的生命之中,他难道会如此懦弱,竟然从不提及我的名字?我难道是一个被人否认的父亲,当人们已经功成名就的时候?拜伦提到过几乎所有他同时代的法国作家,他怎么能够完全无视我呢?当英国和法国报纸在他身边围绕我的作品进行了二十年争论的时候,当new-times(新时报)将基督教真谛的作者和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的作者进行对比的时候,他难道从来没有听人谈到过我吗?

    无论怎样得宠的才子,都有忌讳和疑心:他要保留权杖,怕有人来分享,因为将他与别人对比而感到愤慨。因此,另一位上等才子在一部名为关于文学的作品中避开我的姓名。多亏上帝,我对自己有正确的评价,我从来不曾打算称王称霸;由于我只相信宗教真理(自由是其表现形式之一),我对自己的信任并不超过对其他东西的信任。但是,如果我对什么东西赞赏过,我决不会感觉有必要沉默不语;所以,我公开宣布我对斯塔尔夫人和对拜伦勋爵的赞美。有什么比赞美更加甜蜜的事吗?这是上天的爱,是上升到崇拜的温情;对于扩展我们的才能,为我们的心灵打开新的视野,赐给我们如此巨大、如此纯洁、不包含任何恐惧和嫉妒的幸福的赞美对象,我们觉得自己充满感激之情。

    而且,我在这部回忆录中,对英国自从弥尔顿以来最伟大的诗人的微词,仅证明一样东西:我对他的缪斯的崇高评价。

    拜伦勋爵开启了一个令人惋惜的流派:同在我身边幻想的勒内给我带来痛苦一样,我推测他的孩子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也给他带来痛苦。

    拜伦勋爵的生活是众多调查研究和诽谤的对象:年轻人对那些神乎其神的说法深信不疑;妇女们怀着恐惧心情,觉得自己随时可能被这个“魔鬼”勾引,随时可能去安慰这个孤独和不幸的撒旦。谁知道呢?也许他还在寻找他梦想的女人,一个相当漂亮、心胸同他一样宽广的女人。根据那些弄神弄鬼的人的看法,拜伦过去是一条到处引诱人、欺骗人的蛇,因为他看到人类的败坏;这是一位命中注定的、痛苦的天才,他处在物质秘密和智慧之间,找不到能够解开宇宙之谜的答案,将生活当成一种无缘无故的辛辣讽刺,罪恶的卑鄙微笑;他是绝望的儿子,表现轻蔑和否定,身上有一块不可愈合的伤痕,用享乐将一切接近他的东西引向痛苦而进行报复;他是一个从未经历童年的人,从来不曾有幸被上帝抛弃和诅咒;被大自然的怀抱排斥的人,定是虚无的受苦人。被虚无判决。

    那些头脑发热的人就是这样想象拜伦的,但我觉得这并不符合事实。

    像大多数人一样,两个不同的人统一在拜伦身上:自然的人和“制度”的人。诗人了解公众的愿望,同意扮演他们希望他扮演的角色,开始诅咒他起初不过茫然相对的世界:这种过程在他的作品的前后变化之中是感觉得到的。

    至于他的才能,远没有人们所讲的那样博大,而是相当含蓄的;他在诗中表达的感情,只不过是呻吟、哀叹、诅咒;在这方面,他是值得称赞的:不必问竖琴所表达的思想,只需问它歌唱的是什么。

    至于他的幽默,那是富于讽刺意味和丰富多样的,是具有煽动性的黑色幽默:作者读过伏尔泰,并且模仿他。

    拜伦勋爵享有种种优越,对他的出身没有什么好责怪的地方;令他不幸、并且使他的优越和人类的病弱结合起来的偶然事件,本来不应该使他感到痛苦,因为这并未妨碍他受人爱戴。不朽的歌手从他自身的体验懂得,泽农1的格言是多么千真万确:“声音是美的精华所在。”

    1泽农(zenon,公元前四九—公元前四三):古希腊哲学家。

    令人感慨的是,显赫的声名今天转瞬即逝。几年之后,怎么说呢?几月之后,迷恋就消失了,跟着而来的是贬抑。我们看见拜伦的荣耀已经变得暗淡;他的天才更为我们所理解;他在法国比在英国将受到更长时间的崇拜。由于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的主要成就是对个人感情的描绘,但英国人更看重大家共有的感情,所以他们最终会否认诗人:他的喊叫太深邃、太悲哀了。但是,他们得当心。如果他们打碎这位曾经赐给他们新生命的人的形象,他们还剩下什么呢?

    一八二二年,我在伦敦居留期间,当我写下我对拜伦勋爵的感想的时候,他在人世只剩下两年生活时间了:他死于一八二四年,当他开始觉悟和厌倦的时候。我先于他出生,他先于我死;还未轮到他的时候,他就被召去了;我的号码在他的号码之前,可是他先走了。“恰尔德—哈罗尔德”本来应该活下去;这个世界可以失去我而不发现我的缺失。在我继续向前的路上,我在罗马遇见圭恰奥利夫人1,在巴黎遇见拜伦夫人。这样,我目睹了弱点和德行:前者可能太真实,后者不够虚幻。

    1圭恰奥利夫人(guiccioli):拜伦的情妇之一。

    一八二二年四月至九月

    于伦敦

    英国——从里士满到格林威治——与佩尔迪埃同行——布雷汉——斯托——汉普顿?科特——牛津——爱顿学院——私人生活习俗;政治风尚——福克斯——伯克——乔治三世

    在议论我在英国流亡时期的英国作家之后,现在我还要谈谈这个时期英国发生的一些事件,它的风貌,它的名胜,它的古堡,它的生活习俗和政治风尚。

    从伦敦北面的里斯满到伦敦南面的格林威治,在这四法里方圆的空间里,我们可以窥见英国之一斑。伦敦南部是工业和商业的英国,连同它的码头、海关、船坞、仓库、酿造厂、工场、铸造场,船舶;每天涨潮的时候,这些船舶分三批溯泰晤士河而上,最小的船舶领头,跟着是中型船舶,最后,巨型船舶的风帆掠过历史悠久的海员医院的柱廊和外国人寻欢作乐的酒馆的窗口。

    伦敦北面,是农业和畜牧业的英国,其中有它的牧场、它的牲口群,它的农舍、它的公园,而泰晤士河的河水被潮汐推动,一天两次浸润矮树丛和草地。在这相对的两点之间,伦敦将双重面貌的英国的一切混杂在一起:西部的贵族,东部的民主,伦敦塔和威斯敏斯特是两个界碑,大不列颠的全部历史都在界碑之间演出。

    一七九九年夏天,我有一部分时间是跟克里斯蒂昂?德?拉穆瓦翁在里斯满度过的,我忙于基督教真谛的出版。我常常在泰晤士河上划船,或者在里斯满公园里跑步。我很希望伦敦附近的里斯满变成“光荣的里斯满迪奥条约”中的里斯满,那样我就会回到我的祖国,我将在下面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纪尧姆一私生子将四百四十二块领地送给他女婿布列塔尼公爵阿兰,这些土地构成后来的里斯满伯爵领地。阿兰的继承人——布列塔尼众公爵,将这些土地作为封地赐给一些布列塔尼骑土——罗昂、坦特尼亚、夏多布里昂、戈荣、蒙布歇家族的后代。但是,尽管我的愿望是善良的,我必须在约克郡去寻找里斯满伯爵的领地;而后者在查理二世时代因为一个私生子,变成公爵领地:泰晤士河边的里斯满是爱德华三世时代的西恩。

    爱德华三世,这个被情人阿丽克丝?皮尔斯掠夺的著名国王,一三七七年死在那里;这个女人不再是克雷西的征服者早年的阿丽克丝或卡特琳?德?索尔兹伯里了:在你可能被爱的时候,你才去爱别人吧。亨利八世和伊丽莎白也死在里斯满:何处不是葬身之地?亨利八世喜欢住在那里。英国历史家学因为这个臭名昭著的人物感到尴尬;一方面,他们无法掩饰他的专制和议会的惟命是从;另一方面,如果他们过多谴责宗教改革的领袖,他们可能会整到自己头上:

    压迫者越卑鄙,奴隶越可耻。(拉哈尔普1)

    1拉哈尔普(laharpe,一七三九—一八三):法国批评家,法兰西学院院士。

    在里斯满公园里,人们把一座小山丘指给我看,那里曾经是亨利八世的观察哨,用来观察安妮?博凌受刑的情况。看见伦敦塔发出的信号后,亨利高兴得直哆嗦。多么开心的事情呀!屠刀已经砍下那美丽的脖子,鲜血染红了诗人国王曾经深情爱抚的秀发。在空无一人的里斯满公园里,我并不等候屠杀的信号,甚至丝毫不想损害背叛我的人。我同几只平静的黄鹿散步:它们习惯在猎犬群前面奔跑,一直到精疲力竭才停下来。它们对这种游戏非常满意,非常高兴,然后人们用一辆铺满干草的两轮车将它们送回来。我常常到基尤去看袋鼠,这是一种可笑的动物,与长颈鹿截然不同:与昆斯布里老公爵让里斯满小街小巷充斥的妓女相比,这些跳着走路的天真的四脚动物更能够使澳大利亚增色。泰晤土河从一座农舍的草地边流过,而农舍被垂柳包围着,在一棵黎巴嫩柏树的遮掩下隐隐约约。一对新婚夫妇来此天堂度蜜月。

    一天傍晚,我平静地在特维克纳姆的草坪上散步,面前突然出现佩尔迪埃。他用手帕捂着嘴,俟他走到听得见的地方,就叫道:“这倒霉的雾,没完没了!”“活见鬼,你怎么能够呆在这里?我已经猜过了:斯托、布兰希姆,汉普顿科特,牛津;按你那个喜欢幻想的脾气,即使你一辈子呆在约翰?布尔2那里,也不会看见任何东西。”

    2约翰?布尔:又译“约翰牛”指英国文学和政治漫画中具有英国传统性格的人物形象。

    我求他放过我,但白搭,必须跟他走。在敞篷四轮马车里面,佩尔迪埃跟我谈了他的种种愿望;他的愿望是接力式的;一个破灭了,就骑上另一个,于是到处闯,往前走,一直到天黑。他最强烈的愿望之一,以后把他引导到拿破仑身边,他楸住拿破仑的衣领,而后者不拘礼仪,同他玩拳击。佩尔迪埃的助手是雅姆?玛金道斯;虽然他被法庭判刑,但是他通过出卖有关他的官司的材料发了一笔财(赚的钱被他马上吃掉了)。

    我憎恶布雷汉。由于最近发生的冲突,我感到受到侮辱,我更因为我的祖国过去的败北而感到痛苦。泰晤士河上游的一条船看见河岸上的我,桨手们估计我是法国人,发出欢呼;当时英国刚刚收到阿布基尔海战的消息;外国人的胜利可能为我打开重返法兰西的大门,但我憎恶这些胜利。我多次在海德公园见过的纳尔逊,将他在那不勒斯的胜利保留在哈密顿夫人的披肩上,而无业游民把脑袋当球滚。这位海军上将光荣地战死在特拉法尔加,而他的情妇失去了美貌、青春和财富,悲惨地死在加莱。阿布基尔的胜利使我在泰晤士河边蒙受羞辱,我看见利比亚海岸上耸立着一排排棕榈树,而海水被我的同胞的鲜血染红了。

    斯托公园是以它的建筑物出名的,但我更喜欢它的绿阴。在一道阴暗的小山沟里,我看见一座寺庙的复制品,而我以后在赛菲兹阳光灿烂的山谷里才看见原建筑物。在几间无人居住、窗门紧闭的房间深处,一些意大利画派的美丽油画显得分外凄凉。可怜的拉斐尔,囚禁在老布列塔尼人的一座城堡里,远离拉法内基纳的天空!

    汉普顿科特收藏着一些查理二世的情妇的画像:在一场让他父亲人头落地并且要驱逐他的家族的革命之后,这就是王子的所作所为。

    我们在斯劳看见赫歇耳,连同他博学多才的姐姐和他四十尺长的大天文望远镜;他正在寻找新的行星:他的执着引起佩尔迪埃的讪笑,因为他只相信七个老行星。

    我们在牛津停留两天。我在阿尔弗烈德大王1的共和国怡然自得;它是中世纪享有特权的学术机构的学风的代表。我们参观了二十五间中学、图书馆、画廊,博物馆,植物园。我以极大的乐趣,翻阅了伍斯特中学收藏的手稿,发现这位王子的传令官用法文诗句撰写的黑王子的生平。

    1阿尔弗烈德大王(alfred-le-grand八四九—九一):英国国王,被视为牛津大学的创始人。

    牛津让我想起多尔、雷恩和迪南的外貌朴素的中学。我翻译了格雷写的名为乡村墓地的哀歌:

    thecurfewtollstheknellofpartingday.2

    2夏多布里昂将这首诗译成法文,大意是:在颤抖的空气中,我听见缓慢的晚钟在长久低鸣

    这是对但丁的诗句的模仿:

    squilladilontanochepaja‘lgiornopiangerchesimuore.3

    3意大利文:“(旅人)听见远处的钟在鸣响,仿佛在哭泣落山的太阳。”

    佩尔迪埃在他的报纸上立即将我的译诗刊登出来,而且大吹大擂。看见牛津,我想起同一位诗人所写的名为伊顿中学远眺的颂歌。

    幸福的山岗,美妙的绿阴,徒然爱慕的田野,我在那儿度过我无忧无虑的童年!我感觉从你们那儿吹来的微风:它们似乎在抚慰我颓丧的灵魂,它们散发欢乐和青春的芬芳,焕发我的第二度青春。

    告诉我,慈祥的泰晤士河呀告诉我,哪一代人朝三暮四,如今得势,加快铁环的滚动,或者射出飞逝的子弹?唉!幼小的牺牲者嬉戏着,不为他们的前途担忧!他们既不预见未来的灾祸,也不考虑将来的岁月。

    谁不领会以缪斯的全部温柔在此表达的感情和惋惜?谁忆起童年的游戏、学习和爱情,能够不怦然心动?但是,它们能够再现吗?记忆中的童年的欢乐是火把照耀下的废墟。

    英国人的私生活

    英国人,由于长期战争同大陆隔离,一直到上世纪末,仍然保留他们的风俗和民族特性。那里只有一个民族,以它的名义,一个贵族政府行使主权。那里只有被共同利益连接起来的两大阶级:老板和顾客。在法国被称作资产阶级的那个心怀嫉妒的阶级在英国是不存在的:它刚刚诞生。没有任何东西隔在富裕的地主和忙于实业的人士之间。在制造业中,尚未普遍采用机器——那只是特殊阶层的荒诞行为。现在,我们看见面孔肮脏的人同穿礼服的人在同一条人行道上并肩而行,但当时只看见身披短斗篷的小姑娘走过,头上的草帽用丝带系在颏下,臂上挽着篮子,篮子里放着水果或书本,她们个个都低垂着眼睛,发现有人看她们就脸红。莎士比亚说:“英国是一个四面环水的天鹅巢。”一七九三年,伦敦很少有人穿礼服,所以一位泪流满面、对路易十六的死表示哀悼的妇女对我说:“可是,亲爱的先生,可怜的国王被砍头的时候,真的穿着礼服吗?”

    乡绅们尚未卖掉他们的产业,到伦敦居住。在下议院,他们仍然构成独立的派别,成为内阁里的反对派,维护自由、秩序和繁荣的观念。他们秋天去猎狐或锦鸡,圣诞节吃肥鹅,看见牛排啧啧叫好,对现实不满,歌颂过去的美好时光,诅咒皮特和战争,因为战争使波尔图葡萄酒的价格上升,他们睡觉的时候酩酊大醉,第二天又开始相同的生活。他们相信,只要人们唱“上帝保佑国王”大不列颠的光荣就不会褪色,腐朽的市镇将维持下去,关于狩猎的法律将继续执行,人们会继续偷偷地在市场上把兔子和山鹑当“狮子”和“鸵鸟”卖。

    英国圣公会是博学、好客和慷慨的;它以真正的基督的乐善好施接待法国神甫。牛津大学出资印制了罗马异版的新约,免费发给教士们,上面写着:“供为教会而流亡的天主教神职人员使用”至于英国上流社会,我这个卑微的流亡者只能看见它的外表。在王宫或加莱公主宴请的时候,侧身坐在轿子里的夫人们经过,她们的大裙环露在轿子门口,好像祭坛的前部。在她们的裙子构成的祭坛上,她们本人俨如圣母或佛像。这些漂亮的太太是圭彻公爵和洛赞公爵赞美过的女子的女儿;一八二二年,她们的女儿或孙女穿着短连衫裙,在我的公寓里随着克里奈的笛声翩翩起舞,花朵般转瞬即逝的一代代人。

    政治风尚

    上个世纪末,一六八八年的英国处在它的巅峰时期。我这个可怜的流亡者,从一七九二年至一八年,听人谈论皮特、福克斯、谢里登、威尔伯福斯、格林威尔、怀特布雷德、劳代当,厄斯金们;一八二二年,我是声名显赫的驻伦敦大使,所以当我看见我头一次旅英时的那些伟大演说家被他们的助手取代时,我无法形容我是何等惊讶:学生取代了老师。“普遍的”思想进入这个“个别的”社会。但是,一百四十年来,领导这个社会的开明贵族向世人展示一个从罗马贵族以来给人类带来光荣的最完美、最伟大的社会之一。也许,在某郡深处,某个古老家族会认出我刚刚描写的社会,而且怀念我在此叹惋的时代。

    一七九二年,伯克先生1同福克斯先生2分道扬镳。因为伯克先生攻击法国革命,而福克斯先生捍卫法国革命。到那时为止一直是朋友的两位演说家,从未表现如此杰出的雄辩才能。整个议会激动不已,而当伯克先生用下面的话结束他的答辩的时候,福克斯先生双眼噙着泪水:“非常令人尊敬的绅士先生在他发表的演说里,每句话都是对我的残酷攻击;他品评了我的整个一生,我的行为和我的观点。尽管他对我进行了违背事实的严重攻击,我不会被吓倒;我不害怕在这个议会或任何其他地方表明我的态度。我将向全世界宣布,宪法受到威胁。当然,任何时候,尤其在我这个年龄,招惹敌人或向朋友提供抛弃我的理由,是不适宜的。但是,如果为了支持英国宪法舍此没有其他办法,我宁可冒失去一切的危险。最后,正如公民的义务和公民的审慎对我要求的那样,我要高呼:“避开法兰西宪法吧!——flyfromthefrenchconstitution。”

    1伯克(burke.edmund,一七二九—一七九七):英国政治家。

    2福克斯(fox.charlesjames,一七四九—一八六):英国政治家。

    听见福克斯说这样“会失去朋友”的时候,伯克先生大声叫道:“是的,会失去朋友!我知道我的行为的后果;我愿意以失去朋友的代价履行我的义务,我们的友谊结束了:“ihavedonemydutyatthepriceofmyfriend;ourfrendshipisatanend.”我告诫本议会的两位敌对的非常令人尊敬的绅士,他们在未来(他们或者像两个流星消亡在政治半球里,或者他们像两个兄弟并肩前进),我告诫他们,他们应该维护和珍惜英国宪法,他们应该防止革新,避开那些新理论可能带来的危险。“fromthedangerofthesenewtheories.”令人怀念的时代!

    我是在伯克的晚年认识他的,他那时虽然因为失去独子而痛苦,仍然创办一所为穷困流亡者的孩子开办的学校。我去参观他称为“他的苗圃”的学校“hisnursery”他看见在他慈祥的照顾下,这些外国孩子天真活泼感到十分开心。望着那些无忧无虑的小流亡者蹦蹦跳跳,他对我说“我们的孩子不会这样做:our波yscouldnotdothat.”而他的眼睛噙满泪水:他想念到更远的地方流亡的他的儿子。

    皮特、福克斯、伯克都不在了,而英国宪法接受了“新理论”的影响。要目睹过当时议会进行的激烈辩论,要听过这些演说家仿佛宣布革命即将爆发的预言,才能想象我刚才描绘的场面。关于限制在秩序允许范围内的自由辩论,在威斯敏斯特似乎是在无政府主义式的自由的影响下开展的,而这种自由仍然笼罩着国民公会散发血腥的讲坛。

    高高瘦瘦的皮特表情悲哀,面带讥讽。他的话是冷漠的,他的声音单调,他的手势不为人觉察;可是,他活跃的思想,他闪烁雄辩光辉的推理的逻辑性,使他成为才华出众的人物。

    我经常看见皮特先生徒步离开他的府邸,穿过圣雅姆公园到王宫去。而乔治三世,在同住在附近的农夫一道用锡杯喝了啤酒之后,也从温莎方面走过来。他乘一辆灰色马车,穿过他的肮脏的城堡中肮脏的院子,后面跟着几名骑马的卫士。这就是欧洲国王们的领袖,就像五个或六个伦敦旧城的商人是印度的主宰一样。皮特先生,身着黑衣服,钢手柄的剑佩在身旁,帽子夹在腋下,攀登台阶,一步跨两级或三级。他所经之处,碰见三个或四个无所事事的流亡者:他昂着头,脸孔苍白,从我们身边走过,用不屑的目光扫视我们。

    这位大金融家家中杂乱无章;睡觉或吃饭都没有固定时间。他债台高筑,从不还债,而且从来没有把一份账单弄清楚的决心;一名侍者管理家务。他衣着随便,没有嗜好,没有爱情,仅仅贪图权力;他轻视荣誉,满足于当威廉?皮特。

    一八二二年六月,利物浦勋爵请我到他的乡村别墅晚餐,经过普尔特内灌木丛的时候,他将查塔姆勋爵的可怜儿子去世的小屋指给我看。查塔姆这位国务活动家曾经收买欧洲,亲手发放亿万财富。

    乔治三世在皮特死后还活着,但失去理智和视力。每个季度,议会开幕的时候,内阁成员向沉默和感情激动的议会宣读国王的健康情况通报。一天,我去参观温莎。我花了几个先令,请门房让我躲在一个角落偷偷看国王一眼。白发和瞎眼的国王出现了,像李尔王一样在他的宫殿里游荡着,用手摸索着大厅的墙壁。他在他熟悉的一架钢琴前面坐下来,弹了哈昂戴尔的一首奏鸣曲:这是“古老英国”的美妙结局。“oldengland!”

    —八二二年四月至九月

    于伦敦

    流亡者返回法国——普鲁士公使发给我一张假护照,我变成拉萨涅,瑞士纳夫夏泰尔邦人——伦敦德利勋爵之死——我的士兵和旅人生涯结束——我在加莱上岸

    我开始把目光转向我的祖国。一场伟大革命完成了。拿破仑成为首席执政官,他采用专制手段恢复秩序;许多流亡者回国,尤其是上层流亡分子,他们急于回去收拾他们剩下的财产:头脑的忠诚所剩无几,但忠诚的心还在几个变成穷光蛋的外省贵族胸膛中跳动。兰得赛夫人已经走了;她写信叫德?拉穆瓦翁兄弟回去;她也请德?阿格索夫人,德?拉穆瓦翁兄弟的姐姐,越过海峡回国。封塔纳催促我,叫我回巴黎完成基督教真谛的印刷。虽然我思念我的祖国,但我没有重见它的愿望。比家神更加强大的神挽留我;在法国,我不再拥有财产和住所;对于我,祖国变成石头胸脯,没有乳汁的乳房:我在那里再也看不到我的母亲、我的哥哥、我的姐姐朱莉。吕西儿还活着,但她成了德?科德先生的妻子,不再和我同姓了;由于浩劫和八年的分离,我年轻的“寡妇”同我一道只生活了几个月。

    如果事情能够由我自己决定,我不知道我是否有勇气回去;但是我看见我周围的小圈子渐渐人去楼空;德?阿格索夫人提议带我回巴黎,我听从了。普鲁士公使为我弄了一本护照,上面的名字是拉萨涅,纳夫夏泰尔邦居民;迪洛兄弟中断基督教真谛的印刷,将印好的书页交给我。我从纳奇兹人中抽出阿达拉和勒内的轮廓;我将剩下的书稿装进箱子,叫我在伦敦的房东保管,随后我就同德?阿格索夫人一道启程前往多佛尔:兰得赛夫人在加莱等我们。

    一八年,我就这样离开英国。我当时的心情同我在一八二二年写这本回忆录时的心情是不同的。我从我的流亡地带回的只是悔恨和幻想;今天我头脑里塞满了野心、政治、荣华、宫廷的场面,而这些东西与我的本性是格格不入的。我此刻的生活当中堆积了多少事件呀!人啊,过去吧,过去吧;快轮到我了。至今,我仅仅向你们展示我的三分之一的生活;如果说我忍受的痛苦曾经影响我的春天的晴朗,现在我进入更加成熟的年龄,勒内的幼苗将长高,另一种苦涩将混杂在我的故事当中!关于我的祖国、它的革命,我已经描绘了它们的近景,但是谈到它们的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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