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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中文网 www.92zw.net,灯火阑珊处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邵正印同母亲说:“其实江宁波从头就利用我们邵家。”

    方女士细心想了想“可是,我们不但没有损失,倒在她身上得益良多。”

    正印靶慨地说:“这就是她过人聪明之处了,若每次招致对方损失,消息传开,谁还愿意同她合作?必定要大家有好处,她才能做长胜将军。”

    方女士点头“这么说来,她不只是一点点小聪明了。”

    正印答:“与她相处那么久,要到今天才懂得欣赏她的机心。”

    做母亲的笑“你却并没有跟她学习。”

    “天分差远了,她已经贵为老板娘,我,我还是受薪阶级。”

    方女士安慰女儿:“可是你一直以来衣食住行都比她好。”

    正印笑“那是我与生俱来的福分,毋须争取。”

    对于江宁波来说,做伙计,食君之禄,必需忠君之事,故此非努力争取不可,等当上老板,因是自己生意,多劳多得,更加要重视利润,不争怎么可以。

    性格使然,她总无法休闲。

    这几年来,她尽量收敛搏杀格,意图做得忙似闲,至少看上去舒服一点不是在乎人家怎么看她,是她要过自己那一关。

    一日下午,她回到厂里,助手任惠珠迎上来“江小姐,日本有摄影师来拍袁龄仪的设计。”

    “那多好。”宁波很欢快“小袁最近风头十分劲,七月份时尚杂志刚介绍过她,我们总算捧出人才来。”

    “小袁闹情绪,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人家记者与摄影等了多个小时了。”

    宁波忍不住说:“神经病,人出名到一个地步承受不住便会发神经,她在哪里?”

    惠珠笑“你来劝她。”

    宁波一径走到小袁房门口“龄仪,开门,别耍小孩脾气。”

    里边没有回应。

    “艺术家小姐,就算不高兴接受访问,也不能叫人呆等,不如正大光明请人走。”

    房内传来袁龄仪小小声音“江小姐,我忽然怯场。”

    “我明白,我陪你喝杯热咖啡,镇静一下神经,把门打开好不好?”

    门其实没有下锁,但总不能把她拖出来打一顿。

    袁龄仪开门出来,宁波上前搂着她肩膀“年轻多好,可以快意恩仇,肆意而为。”

    袁龄仪低下头“我也不算太小了。”

    宁波不出声,此刻在她眼中,三十岁也还算年轻。

    她问:“准备好了没有?”

    小袁吸一口气,点点头。

    惠珠迎上来说:“模特儿那部分都拍摄妥当了,现在只等你了。”

    宁波拍拍手下设计师背脊“上吧,你以为做名人那么容易,总不能一辈子躲躲藏藏不见人。”

    宁波回到房中处理文件,一个小时之后,惠珠又过来,这次表情略为为难。

    “日本人想访问你,江小姐。”

    “我?”宁波不以为然“管我什么事。”

    “小袁言语中提到你,对你推崇备至,所以他们想同你说几句话拍两张照,十五分钟即可。”

    宁波无奈,摊摊手。

    惠珠笑“小袁很希望你支持她啦。”

    “真可恶,无故拉我下水。”

    惠珠大喜“那是答应了,我去告诉他们。”

    “慢着,为人为到底,把小袁得奖的那套湖水绿酒服给我穿上做活招牌。”

    “江小姐你真好。”

    宁波笑“卖花不赞花香行吗?”

    换上衣服,补上薄妆,伍惠珠喝声彩“真漂亮。”

    宁波忽然觉得落寞,轻轻叹口气“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惠珠却说:“待我把你的头发放下来。”

    “不好,年纪不宜披散头发放下来。”

    “尽管放下看看。”

    惠珠与小袁都谙日语,不十分精通,交流有余,宁波在心中想:给比下去了。

    她坐到准备好的丝绒椅子上,小袁站在她身后,宁波觉得自己像太婆,嘀咕了几句惠珠给翻译出来,整组日本人笑了。

    气氛一轻松,宁波心情好,便略讲了几句邵氏制衣厂每年用奖学金栽培人才的计划。

    十五分钟一过,她便站起来。

    这时,她发觉掇影师双手戴白色手套。

    为着有手汗吧,大热天,什么都黏乎乎的。

    惠珠招呼大家吃茶点。

    宁波见有极好的意大利冰淇淋,便勺了一整个玻璃杯,坐在一角吃起来。

    记者小姐讶异到极点“啊江小姐,不怕胖?”

    宁波一辈子都没担心过这种问题,专吃垃圾食物,从来没有消化不良,也不长肉,但是对着外人,她只是微笑。

    这时,有人走过来说:“我能坐下吗?”

    他是那个摄影师,仍然戴着白手套,宁波要到这时才发觉他穿着白衣白裤,看上去十分优雅。

    他自我介绍“我姓宫木。”

    宁波笑“我得找个翻译。”’

    爆木想一想“也好,让我畅顺地把心中的话说出来。”

    宁波一怔,这个陌生人有什么话要说?

    她一扬手,惠珠已经看见,马上走过来,这一代年轻人的机灵真叫人舒服。

    惠珠坐下来,宫木开始轻轻讲述,只见惠珠神情越来越讶异,接着,她开始翻译,语气像讲一个故事。

    “我是日美混血儿,父亲在香港做生意,少年时期曾在本市读国际学校,故此对此间风土人情不算陌生,成年后承继父亲生意,可是摄影仍是我的兴趣,时常接受任务。”

    宁波不出声,他为何与她大谈身世?

    且把下文听下去。

    “读中学的时候,有一个下午,与一位朋友下国际象棋,连嬴三盘,那位朋友输了才发觉我们设有赌注,他输了两张网球赛的票子给我。”

    这时宁波抬起头来。

    “我带着摄影机去看球赛,拍下一辑照片。”

    他随身带着一本摄影集,翻到某一页,传给江宁波看“不知江小姐对这张小照可有印象?”

    是惠珠先惊讶地说:“这不是江小姐你吗?”

    是,是她,正确地说,是她与正印,十多岁,卷发蓬松,神情无聊,一句“都没有漂亮男生”像是要冲口而出,宁波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照片竟已印成摄影集了。

    “事后一直找你们姐妹,那是你的姐妹吧,二人的美貌长得那么相像,想征求同意刊登照片,可是人海茫茫找不到你们,”他停一停“一直要到今天,才有重逢机会。”

    宁波大奇“事隔多年,居然还认得出来。”

    那宫木微笑“呵外型不是变很多,尤其是一头如云秀发,印象深刻,故冒昧相认。”

    宁波也是人,当然爱听这样的恭维,半晌她清清喉咙“当年我们也找过你,可是你那两张票子辗转给过许多人,无法追查。”

    爆木微笑“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惠珠已经忍不住啧啧称奇。

    宁波问:“那天你何故半途离场?”

    “呵太好了,你对此事尚有印象,说来话长,我们另外约个时间谈好吗?可能的话,把你的姐妹也约出来叙旧,相信我,没有其它意思,只是感觉上我们仿佛是老朋友了。”

    宁波笑问:“你住何处?”

    “这两个月我都住本市,请随时与我联络。”

    他递上名片,宁波小心翼冀接过。

    她问:“下个星期一好吗?”

    “下午三点我到厂里来接你。”

    “一言为定。”

    爆木高高兴兴地把那本摄影集送给江宁波,并且在扉页题了字签了名。

    他随同事离去。

    宁波半晌不能做声,摄影集叫少女的风采,收录世界各国少女的照片,出版日期是十年之前。

    惠珠在一旁轻轻说:“像小说里的情节哩。”

    年轻的她深深感动。

    宁波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一定认为,有了这样一个结局,当事人死可瞑目。

    江宁波可不那么想。

    她把衣服换下,袁龄仪向她再三道谢“真没想到江小姐你把设计的精髓全表现出来了。”

    为什么没想到?是因为她已是阿姨辈了吗?幸亏有照片收在少女的风采摄影集中,否则真无法证明她也年轻过。

    她笑着朝袁龄仪摆摆手。

    众人都退出去了,她找到一包香烟,点起一支,缓缓吸一口,朝着天空试喷烟圈,结果引来自己的讪笑。

    那么些年了,一直是她们姐妹俩要找的人,这段日子她们从来不曾忘记过他,终于见了面,他并没令她失望,可是姐妹俩已经生疏了。

    “把你姐妹也约出来,那是你的姐妹吗?两人的美貌是那么相像”

    宁波用手抚摩脸颊。

    美貌吗?肯定不比别人差,可是她从来没有心情或是时间以美貌为重,江宁波她总是匆匆忙忙赴着做一些更为重要的事,偶然也觉得委屈,不过希望在人间,明年吧,老是安慰自己:明年升了职、替母亲置了房子、结了婚、解决了这个难题之后,有时间必定要好好整理一下衣柜行头。

    可是过了一关又一关,江宁波爬完一山又一山,等到她松下一口气来,没觉不尽情打扮也不妨碍什么,干脆松懈下来。

    好些日子没见正印了。

    怎么开口呢?“你好吗”“最近日子可好”“和什么人在一起”“囡囡进中学了吧”

    真羞耻,彼时若能稍为低声下气,当可避过这个劫数。

    她揉熄烟头,离开邵氏制衣厂。

    一径往阿姨家去。

    阿姨家有客人,几位女士正陪她一起欣赏一个英国古董商人携来的古董镶钻首饰。

    亮晶晶摊满一书桌。

    阿姨说:“宁波,你也来挑几件。”

    宁波只是微笑,她可是一点也不感兴趣。

    垃圾,她心想,除却现金地产以外,统统都是垃圾,垃圾又可分两种,就是好品味的垃圾与无品味的垃圾。

    太太小姐们忙着付价还价,气氛热闹。

    好奇心人人都有,宁波不禁悄悄探失张望。

    她一向不戴耳环,手上只有订婚及结婚两枚指环,从不脱下,项链需光着颈子才能配戴,偏偏宁波自幼最怕露肉,也许只有胸针有用。

    她参观半晌,完全不得要领。

    身边一位太太拿起一条手镯“这个好,你戴这个会好看。”

    宁波一看,是由碎钻拼出英文字句的一条手链,字祥是“蜜糖快乐十六岁”

    她不由得恻然,这样有纪念价值的不西都需卖出来,可见生活真正逼人,所以江宁波她做对了,先把经济搞起来,然后才有资格耍性格、沾沾自喜、懊恼、顿足

    她问阿姨:“囡囡快十六岁了吧?”

    阿姨答:“嗳,我怎么一时没想到。”

    宁波把那商人拉到一旁“打个三折。”

    “小姐,这不可能”

    宁波瞪他一眼“你在她们身上多赚点不就行了。”

    “这这这”宁波马上放下那件首饰。

    那商人无限委屈“小姐,你别对别人说”

    宁波得意洋洋,付了现款,取饼收条,然后发觉其他女士二折就又到她们所要的东西,宁波不怒反笑,可见逢商必奸。

    阿姨喝了一口茶问她:“你今天来干什么?居然陪我们鬼混,由此可知必有所图。”

    明人面前不打暗语“我想与正印言和。”

    “唷,”阿姨连忙摆手“别搞我,你们二位小姐的事,你们自己去摆平。”

    阿姨也会落井下石,真没想到。

    进一刻囡囡也来了,这孩子长得另外一种作风,英姿飒疯,一见礼物,非常高兴,立即佩上,宁波叮嘱:“可别弄丢了,无论如何要珍惜它。”

    囡囡疑惑地看着她:“送这样的好东西给我,有什么条件?”

    宁波咳嗽一声“我想与你母亲言和。”

    囡囡哗一声叫出来“不关我事,谢谢这件生日礼物,再见。”笑着逃出去。

    宁波呆呆地坐着。

    阿姨笑着过来说:“这些年了,为何回心转意?”

    宁波取出那本摄影集:“你看。”

    阿姨惊呼“哎呀,多久以前的照片?”

    宁波眼睛都红了“十六岁。”

    阿姨深深叹口气“啊!十六岁!”

    饼一会儿又说:“照片是谁拍的?怎么会登在书上?”宁波差点没落下泪来“说来话长。”

    阿姨对那张相片爱不释手,又叹口气“这样吧,这书放在此地。”

    宁波不语。

    再过一会儿,她告辞。

    囡囡追出来“波姨,谢谢你的礼物。”

    “不用客气。”

    “你认识我母亲的时候,就像我这么大吧?”

    “啊不,还要小。”

    “还要小?”囡囡睁大双眼。

    “是,仅仅有记忆没多久,你妈妈还不会放水洗澡,正读儿童乐园唉,那样的好日子都会过去。”

    谁知囡囡笑说:“那时太小了,什么都不懂,不算好,我认为十六到三十六是最好的日子。”

    “那也不算长久。”只得三十年。

    “够了。”囡囡比阿姨豁达?不是不是,只不过因为她还年轻。

    宁波已把照片翻版,放大、着色,做得古色古香,看上去也就历史悠久。

    罗锡为见到了银相架里的相片,就道:“你姿势很好,正印一副娇纵相。”

    宁波问:“你认得出谁是正印谁是宁波吗?”

    “当然,左是你,右是她。”

    错,左是正印,右边才是宁波,由此可知罗锡为的偏见是多么厉害。

    “一眼就看得出来。”罗锡为再加一句。

    “是,你说得对。”宁波笑笑。

    约了下星期三见面,那一天很快就会来临。

    江宁波的内心像一个小女孩那样交战良久,终于叹口气,拿起电话,拨到邵正印家。

    来听电话的正是正印本人。

    宁波咳嗽一声“我是宁波,有时间讲几句话吗?”

    “呵,宁波,”正印的声音十分愉快“什么风吹来你的声音,长远不见,好吗?”

    宁波十分震惊,她再说一次:“我是宁波。”

    “我听到了,宁波,找我有事?”

    啊,炉火纯青了,敌人与友人都用一种腔调来应付,在她心目中,人就是人,除出至亲,谁都没有分别。

    宁波只得说:“借你十分钟讲几句话。”

    “别客气,我有的是时间。”

    宁波咳嗽一声“你记得我俩十六岁的时候,曾经去看过一场网球赛?”

    那边没有回应,好像在回忆。

    “你在那天,看到一个穿白衣白裤的男孩子。”

    正印仍然不做声。

    宁波有点急“你记不记得?”

    正印总算开腔了“宁波,那是咸丰年的事,提来干什么?你打电话来,就是为着对我说这个?”正印语气并无不耐烦,只带无限讶异。

    “你听我说,正印,我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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